来到这里，发现事态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料之后。

南方军团的人，就很难坐得住了。

那些经历过大灾变全过程、一直在一线奋战、可以说打满了四年魔潮的军官和士兵们，还算勉强接受得了。

随队而来、本身出身于市政体系，准备负责与当地人进行沟通和交易的那些文官们，就有些受刺激了。

——同样是灾后幸存者，他们可不比军方人员，都是在良好的保护之中生活着的。

前者经历了无数生死，早就心坚如铁。

可以面不改色地踏着战友的尸体、向魔潮发起反冲锋的钢铁汉子，是不会为一群大灾变前就很不讨华国人喜欢、很喜欢跟华国作对的外国幸存者的苦难而动容的。

良好的纪律，让他们能够克制住对这些人的个人情绪。

以至于在他们眼中，这些凄惨到极点、疯狂到极点的猴子，完全就是一帮死活勿论的陌生人。

——不会特地去加害，但也对他们的苦难无动于衷。

但是...

婆罗洲的原住民里，可不止是猴子。

还有很多华裔。

这个东南亚最大国家，大灾变前，人口最多的三支种族，本身就是爪哇人、巽它人，以及华裔。

其中固然有很多代以前就移居南洋，甚至连汉语都不会说、汉字都不会写的。

但还有很多人，本身就和内地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南方派遣军团里，本身就有很多士兵是南方人，来自于两广、胡建等省份的基地市。

后者一向是对南洋影响极大的。

类似于胡建、潮汕等地，那甚至可以说是到南洋走一圈、就能找出无数同宗同族的。

这种情况下，想让士兵们彻底无视这些人...那也不太可能。

至于本身就心慈手软的文官们，自不必提。

这种情况下。

出于人类后天培养的道德体系之中、最朴素和善良的同情之心。

在文职人员、医护人员、以及其他不少部门的反复要求之下。

南方军团与后方大本营反复讨论多次之后。

还是决定有限度地进行救济和援助。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

与己方友好的华裔，在过去的四年里，也是靠与其他人抱成一团的合作，才活得下来的。

并且，以南方军团的能力，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把华裔统统迁走。

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法做得足够快。

而若是严格筛选甄别、单独救济华裔群体...

...且不说做不做得到。

光是这种行为，就足以称之为火上浇油了：

大伙都物资匮乏，都穿草裙吃树皮、以至于茹毛饮血人吃人了，

这突然来帮其中的一部分人、还是一小部分人摆脱困境。

单独给他们大批大批的物资援助...

让其他人怎么想？

这不得刺激得他们直接发了疯啊！

哪怕是大灾变前的和平社会，

您要是搁大马路上随便找一路人、给他发五百万现金，

指不定都有人晚上带着斧头锯子汽油桶偷偷翻他家窗户的。

这末世里极度饥荒的情况下，给一群人发一车车的粮食...

那等于间接地害他们的命呀！

因此。

哪怕是出于这种考量，南方军团都不可能单独搞甄别筛选。

只能是一起救、一块发。

更何况...

即使是远在英仙座里看着报告的苏文，他都理解。

当眼前就有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同类，在以每天成千上万人的数目慢慢腐烂死去的时候。

人的思维底线，是很容易被触动的。

就算仅仅是出于‘对死亡的同感恐惧’，都很难让人坐得住。

这种时候，难免会出于冲动，出于激情，暂时忘却那些国家、种族之别，忽视后续会导致的各种影响。

纵然是一天到晚嚷嚷着‘圣母都该死’、‘这主角不够杀伐果断、太龟毛’的末世文读者。

若是真的面对一个骨瘦如柴、命不久矣的小孩子，而自己手头有一片面包却又不太饿的时候...

多半也是会毫不犹豫递给他的。

说归说，做归做，嘴上的戾气，不影响他心底的善意。

这也是人性深处纯善一面的体现了。

但是...

还是说归说，理解归理解。

苏文很明白：

诚然。

最开始，仅仅是基于‘避免继续大规模饿死人’的最基础救援，是值得肯定的。

按照人头数，每人少量给予一些援助，

避免他们继续去互相残杀、以至于易子而食，

从各方面来说，都挑不出什么问题。

哪怕最冷酷无情的人，完全从纯粹己方利益角度考虑，这都不算一件坏事：

——跟饿疯了的人，能谈什么？

——疯到都人吃人了，还能有什么社会秩序？

完全没有秩序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实现得了之前那些‘商讨合作’、‘获取宣称’的后续计划的。

如此，

稍微给一些援助、帮助他们回归正常的、最起码是不再大规模屠杀吃人的状态，

以一定量的资源，来换取大量的社会稳定度提升，

属于收益极高的投资。

...然而。

就婆罗洲眼下这种情况。

一旦打开了口子，南方军团还能控制得住？

事态一旦变化，接下来的发展，就很难再受他们的控制了。

以至于眼下的彻底失控，完全是在打开口子之后、必然出现的情况了。

..

“...我原本琢磨着，这都大灾变过后四年了，都末世了，他们多多少少能长点记性，”

苏文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歪比歪比着，

“哪想到，这别说长记性...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的确是越活越回去了。

都末世了，还搁这撒币、搁这当圣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可能是一到岛上之后，发现当地人的情况比自己预期之中还要更凄惨，岌岌可危，所以一时间起了些怜悯心吧...”

逸仙说着说着，也摇了摇头。

人道主义救援什么的，她其实是赞同的。

但这后来的发展...

“人道援助就人道援助么，要大片大片地饿死人、病死人的时候，你有余力了去拉一把，这谁都说不上问题来，”

苏文叹了一口气，“但这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怎么还忘了呢？”

援助援助，别人没困难了，你还帮什么？

帮助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可一可二不可三的。

指望那些在末世里挣扎、都饿红眼的人知道什么叫‘自立自强’、‘适可而止’？

不存在的！

都用不着第三次。

只要重复一次，他们的依赖性立刻就起来了。

...不光是依赖性，无赖性也得跟着起来了：

体验过地狱和天堂的直通车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再坠入地狱，无论多么无耻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得出来的：

——你有这么多粮食，这么多资源，不给我们一点，说得过去？

——你都能阔到在大灾变后重新搞海外拓展了，凭什么不把家产分我们一半？

...哪怕上面都不提。

华国只要还打算在婆罗洲建太空电梯基座，迟早都是逃不掉这一刀的。

“为了交换土地使用权，付出些代价，那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不请自来是为贼，要是再不付钱、只索取，那就是抢了，”

“但是...交易归交易，总得归在合理的范畴内啊！”

苏文看得真想把这报告书一把砸了。

猴子们后续的表现，简直无耻到让他都恨不得一颗核弹砸下去。

但想想这是吾妻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还是觉得没必要把气往别人身上撒，

“谈判之前又是送粮，又是送枪的，把人家的胃口都养得饱饱的了，你再去和别人谈，那不是等着被狮子大开口？”

就那么一块大灾变前都属于标准的荒地、现在他们那些幸存者都根本形成不了实际控制、完全落在魔兽群里的地皮...

说句老实话，以末世里的世道，就是直接占了，别人也说不上什么道理来：

这都大灾变后了，还拿大灾变前的世界地图来说话，你看魔兽认不认？

想回到既往的国际事务框架里来谈主权，那也很简单——哪怕不提什么‘传承有序’、‘统治合法权’之类，对这些末世后幸存者团体、完全谈不上的东西，最起码想宣称主权，那你先得驱逐上面的魔兽、实现实际控制吧？

连实际控制都做不到，能谈什么主权？

结果，就对这种自己完全控制不了、属于‘口头开疆’的地方，猴子们还敢一张口就要一个天文数字...

——一万吨粮食。

这只是他们口中、需要华国表现出来的、‘让双方可以初次进入谈判的诚意’。

是为了让‘我们可以互相握住彼此的友谊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