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塔罗斯-II的废墟上。

曾经是墨绿与蔚蓝交织的星球，如今只有一片沉寂的铁灰。

静静地在虚空中旋转，仿佛一座废弃已久的大墓地。

唯一的人迹，来自于它的近地轨道空间。

用战舰残骸，以及前文明的遗产仓促修筑起来的防御平台，星罗棋布。

各式各样的畸形战舰，穿梭其间。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寥寥四艘畸形泰坦舰。

只不过...

这不像当初了。

所有战舰，没有一艘的状态能够称之为好。

全都遍体鳞伤。

曾经他们是征服星域所向无敌的强大侵略者。

现在...只不过是一帮聚在临时巢穴里，仓皇地舔着自己尾巴的败狗。

狼狈到极点。

旗舰‘旧日复仇’号上。

指挥中心里，熔铸无数权杖与佩剑的铁王座依然矗立。

可汗背靠巨幅‘独眼与八角星’旗帜，坐在铁王座上，目光望向窗外。

脸上没有丝毫能够展露出心思的表情...

...也可以形容为面如死灰。

总之。

就在这张仿佛雕塑一般冰冷无情的面容上。

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情绪，更无从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开始，他也暴怒过。

失望过，怨恨过，甚至歇斯底里过。

现在么...

情绪是有限的。

或者，可以说的直白一点。

发泄多了，人也就渐渐无力了。

即使是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当时愤怒，过后一两天愤怒，一月俩月愤怒，还勉强可以。

时间久了，一样会遗忘。

不是淡去，只是习惯。

对现状无能为力的人，只能习惯。

就像可汗现在这样。

有再多的负面情绪，也都被持续不断的失败、损失，以及一直以来的无能为力，给冲淡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

在尝试过所有手段来反抗、挣扎，并均以毫无二致失败告终之后。

他也渐渐变得心如死灰了。

不甘...肯定会有。

但不甘，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那个迄今为止他连真实身份都完全不了解的幕后黑手，

是在什么时候盯上他，

又是什么时候，编制出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的所有势力全都罩在其中的。

他只知道...

对方的手段，的确无比高明。

不仅是幕后黑手本身。

哪怕是，

那个被幕后黑手派出来的敌将，

手段一样让他无从抵挡。

那是一个令他毫无反抗之力、以至于在尝试过无数次反击之后，都被打到不得不升起拜服心理的恐怖角色。

就像一个最老道的猎人。

而他堂堂大可汗，却变成了一只在密林里没头乱窜的虚弱猎物。

前者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对他会采取的、能采取的所有反击手段，都无比了解。

头脑冷静，耐心充足，武器锋利，手段残忍。

败给这种人，他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

可汗自己，或许可以做到对即将降临的毁灭无动于衷。

他的养气功夫，或许能够好到自己的一切计划都被无情摧毁后、还能不动声色。

跟着他的那些亲卫，或者说，在他的征服路上一路被击败、然后吸纳而来的许多追随者，

他们即使地位在高，身份再贴心，终究和可汗也不是一路人。

后者是某个都已经失去记载的旧时代文明的遗民，从漂流到虚空里数百万年的棺材里硬生生爬出来。

说他是远古怨灵都不为过，毕竟他这出身真就是跟僵尸复活一样。

这个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失落文明休眠仓里头爬出来的复活僵尸，的确是有无所畏惧的心态。

他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什么都没有的。

小到家庭，亲人，事业，大到民族，国家，文明。

全都已经埋葬在了数百万年前。

在如今的时代无牵无挂，没有任何值得挂念。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一颗生命星球烧出玻璃层，也能挥挥手就把数千人当着自己的面扔进熔炉里融成血水。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前者和后者在他眼里与一颗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可他这些亲卫，或者说追随者...能和他一样吗？

怎么可能！

可汗放弃挣扎，坐在原地静待终结来临的时候。

身旁那些狗腿子们都快疯了。

一个个屁股冒烟似的，只想找一条出路。

指挥中心里，这些屁股长针、坐立不安，老是低声念叨交头接耳的军官，已经算好的了。

其他战舰上，那才叫完蛋。

上至舰长、分舰队司令，下至普通的管道工、水手。

没有一个还能坐得住的。

可汗的那套超复古蛮族体制，威慑力的确很牛逼。

但那是建立在他的个人威权的基础上的。

而个人威权，需要接连不断的胜利来巩固。

眼下么...

无穷无尽的败仗，已经让整个部族残余力量，全都被打断了脊梁。

谁还有心思惦记什么惩罚、处刑之类的？

虽然说，他们的确是有一套类似于八旗蛮族的那种‘连坐法’。

问题是，规则也是要人实行的啊！

负责扮演宪兵角色的亲卫，现在都已经人心涣散了。

还有谁能像平时一样强硬？

...这节骨眼上，哪怕旗舰里的水兵，都有很多人开始找桶了。

从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可以清晰看见许多舱段里的乱象。

若不是已经穷途末路，

他们根本也不敢在可汗面前这么明目张胆的收拾细软、寻思着提桶跑路。

不过，也正是因为穷途末路，

坐在铁王座上的可汗，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

树倒猢狲散而已。

他不在乎。

“大汗，要不还是...”

王座之下，就在那些指挥台附近，

心腹亲卫首领坐立不安，有些犹豫地开口。

一句话，一时半会都说不完，非常踌躇。

“...不要急。”

在铁王座上扮雕塑的可汗，终究还是瞥了他一眼。

语气很平淡。

“可是，都这时候了，”

听见他说不要急，亲卫首领就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不行，咱们就跑啊！

虽然说，超空间里，明显有敌人大量眼目，

过去的时间里有许多分舰队在各种匪夷所思的鬼地方被袭击毁灭...

...但，万一呢？！

咱们手头还有四艘泰坦舰，哪怕化整为零逃出去，将来说不定也是能东山再起嘛！

“......”

可汗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年轻人还是想得太好，总以为还有将来。

...怎么可能呢？

人家气势汹汹而来，没见到自己的人头，他们会轻易善罢甘休、给舰队逃离火礁星域的时间？

“不要急，急也没用。”

可汗看也不看他，望着舷窗之外的星空重复了一遍。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语一般，无数道绚丽的超空间涟漪，强行破解了空间阱，展现而出。

“你们还不明白吗？”

“终结无可避免。”

“这里，无论是谁，都逃不掉了。”

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与己方残余交起火来的敌舰，

尤其是，

对面阵型正中央，从一团浩浩荡荡的铅灰色虚空乱流之中钻出来的，

那庞大无俦、堪称恐怖的鸿蒙巨舰。

可汗的眼中，掠过一丝释然。

在指挥中心中几乎连成一片的惊恐呼喊、嚎叫之中，

望着那巨型炮口里逐渐亮起的光芒。

他闭上眼睛。

居然很罕见地笑了起来：

强者征服弱者，然后被更强者征服。

世事轮回，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