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戎哑着嗓子，有些茫然。

“所以，她还是会死。”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董雪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还可以不用灰飞烟灭。

谷桡视线扫到董雪腹部的伤口，叹气道，“魔神的术法，寻常修行者很难抵抗，你……”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董雪垂眸，“我还剩下不到一刻钟。”

她抬起头看了一圈，眉目温和，“能在死之前见到大家，我已经很满足了。”

仿佛自己惨痛的前半生，终于换来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董雪朝万俟白里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弟子礼节，后者别过眼，嘴角抿着。

“弟子做出这些事，原来没想过师尊能原谅。”

倒是知道万俟白里的个性，他一定能理解，但……董雪开始屠城的那一刻，有些事注定已经无法挽回。

万俟白里低声，“不论世人如何，你永远是为师骄傲的徒弟。”

他扯扯嘴角，“为师不曾教过你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你既然要入鬼界，免不得要交代几句。”

董雪跪在地上，姿态恭敬。

万俟白里轻声叮嘱，“你的罪责，到了鬼界后，免不了要赎罪，可能上百年上千年，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失了本心。”

他叹气，“你既然选择放过剩下一半四锦城的人，那往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

“就当，全都过去了。”

董雪伏在地上，手指微颤，半晌，应了声。

“弟子遵令。”

万俟白里说完，扫了一圈，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便一起说了。”

他和谷桡一起离开房间。

剩下天域宗几个，每人都和董雪说了点话。

闻风悦看着她，眼神复杂，“大师姐，对不起。”

董雪一怔。

“我也知道命劫这个事，但……”

闻风悦没说完，董雪笑了笑，道，“没事，我明白。”

从屠城到现在，她都神态平和。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该道谢才对。”

董雪弯下眉眼，“要不是你的丹药，我还挨不到现在。”

她的伤口不断在溃烂，现在却没有疼痛感。

都是丹药的缘故。

闻风悦看着她脸上的面具，没再说什么。

一边齐序低落出声，“师姐……你都没见到米笙笙，她一直很担心你。”

董雪目光微闪，淡笑，“那就麻烦你，替我跟她道别。”

齐序应下。

晏嘉期揽着关知枝，道，“大师姐，你，之后会继续在鬼界修行吗？”

董雪耸肩，“说不定，要是继续修行，我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鬼仙之类的。”

关知枝红着眼，“那……以后要是有机会，师姐记得来看我们。”

大概率，她不会再踏入这边地界了。

不过，董雪还是轻声答应。

她看着晏嘉期，“之后天域宗琐事，便拜托你和宋亦豪了。可千万别让其他宗门小瞧。”

晏嘉期和宋亦豪颔首。

最后，董雪看向沉默很久的花戎。

其他人自觉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

花戎红着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看他这副表情，董雪淡笑，“不说点什么吗？”

花戎皱眉，伸手把她抱到怀里。

依靠着青年宽阔的肩膀，董雪轻轻松了口气，安心的窝着。

而后，小声道，“花戎，之前我答应你的话，以后，便不做数了。”

拥抱的力道变紧。

花戎哑着嗓子，极力忍耐悲痛，“……你总是这样，我行我素，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耳边是他稳健的心跳，董雪微微睁眼，“我考虑了。”

她声音闷闷的，一字一句道。

“马上，我屠城的事会传出去——也许现在已经传出去了。”

“不知道宗门这边会怎么说，但我做的事，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继续跟我扯上道侣关系，对你不好。”

花戎抱紧她，执拗道，“我才不管那些……”

“可你要继续修行的啊，花戎。”

董雪打断他，感觉身上的肉在慢慢腐烂叼。

她感觉不到疼痛，语气依旧自然。

“就算我变成鬼，以后也是很厉害的鬼，你要被我甩下去吗？”

花戎不吭声。

董雪拍拍他的背，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红光。

她迅速带着花戎转身，红光没入身体，就像击垮压力的最后一根稻草，将董雪彻底崩碎。

花戎抱着倒在地上的她，按着她胸口的不断流血的位置，脑子一片空白，本命法器下意识就冲出去。

被董雪拦住。

“……别。”

她看着花戎，微微摇头。

这是冲着她来的，四锦城的事，是自己活该。

没必要再追究什么。

花戎明白她的意思，咬着牙，硬生生逼自己收起武器。

“……你别怕，董雪。”

他颤着手喂给她一粒丹药。

“这是闻风悦炼的，很管用，你不会死的。”

花戎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

外面问讯过来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心头俱是一震。

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但此刻还是免不了悲伤。

董雪的身体慢慢在消失，她眼神涣散，鼻头微动。

“嗯……还好，不算臭。”

血和肉流了一地，很快把花戎的弟子服打湿染红。

她轻飘飘靠在花戎身上，勉力开口。

“别忘了，记忆石……”

花戎流着泪，无声点头。

董雪轻轻笑了笑，身体彻底卸去力道。

随即，血肉溃烂到脸上，像是融化的冰雪，悄悄湮灭。

花戎手上只剩下一身沾满血的衣服。

由于魔气侵蚀，董雪整个人连骨头都没留下。

缓缓抓紧手上的血衣，花戎慢慢弓起身体，无声嘶吼。

闻风悦别过脸，陷入一片妖娆的气味里。

姬珩抱着她，轻轻安抚。

良久，万俟白里出声，语气镇静。

“带她回去，衣冠冢就立在山矾境那里。”

说完，他又吩咐晏嘉期。

“把这里的事通告出去，近来有关四锦城的一切流言蜚语，就交给你处理。”

晏嘉期低声应是。

交代完，万俟白里已是累极，和谷桡一起离开。

留下他们陪着花戎。

宋亦豪看着漫到脚边的血，神色不明，轻声道。

“大师姐，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