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带着热乎乎的包子刚走到那对祖孙的不远处，就看见有人在苏婉的前面提早一步走上前去。

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对这对祖孙散发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苏婉仔细看过去，那人白衣束发，白衣上还绣着的银灰色的竹枝，灰白色的靴子仿佛在昭示着那人的一尘不染。

只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徘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踏进了那个阴暗的连灯光和月光都照不进的角落。

灰白色的不带一丝尘土的靴子踩到了阴暗潮湿的地面上。不发一言的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那对祖孙的身上。

“谢谢大爷，老天会保佑你的。”那蓬头的老妪抱着怀里的孙女连声道谢，佝偻的身子搭着那件材质极好的大氅显得有些滑稽。

路过的行人看见了，捂着嘴嬉笑着走过那个暗巷，苏婉看见这一幕笑不出来，她也不明白那些嬉笑的行人又是怎么能够笑的出来的。她冷漠的看着那些嬉笑的行人。

行人对上苏婉冷漠的目光，收起自己的笑容，一脸严肃的路过苏婉，等到了苏婉身后，她分明又听见了那些人的嬉笑之声，苏婉皱紧眉头，那些嬉笑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没想到好心人还是多啊。”

店小二看见那位白衣俊朗的公子施舍那对祖孙忍不住开口。

苏婉斜眼看了一眼店小二，店小二被她这么一开也不再继续插话，闭上了嘴巴乖乖的跟在苏婉后面，见小二不再多话，苏婉手里拿着包子也踏进那个暗巷里。

“是苏姑娘啊。”那白衣男子看见来人转过头来，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泛起一层雾气。

苏婉这才看清那男子的面容，这不正是今晚勾走临安城无数少女芳心的公良南吗。

苏婉没有回应公良南，而是蹲下来将手里的热乎乎的包子递给那对祖孙，衣服的下摆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沾上了许多从那发霉的稻草之下流出来的泥水。

苏婉也毫不在意，仿佛那些泥水不存在一样。

“老人家，先吃点热乎的吧。”苏婉说着又接过店小二手里的热汤。

“谢谢姑娘。”老妪将自己的孙女用公良南给的大氅裹起来放在一边，用那双干枯的手颤抖的接过苏婉端过去的热汤和包子，将孙女半搂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将热汤放在女孩的嘴边。

女孩的意识模模糊糊的，但还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张嘴喝了几大口汤，又吃了几口包子。老妪干涸的眼睛看着孙女吃完东西，满是怜爱。

那女孩吃了几口之后便摇头，努力的撑起自己的眼皮，“祖母，你也吃，丫丫不饿。”

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却实在让人看了心疼。

老妪见那女孩确实吃不下之后，这才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的吃起包子来，看的出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吃的急了，又大口的喝了几口汤。呛得直咳嗽。

苏婉伸手小心翼翼的拍着老妪的背，为她顺气。

今夜的苏婉，见过了临安城极致的奢华，过节的人们一个个盛装打扮，满面红光，他们从来不用去考虑什么吃饱穿暖的问题，只考虑今晚要看些什么节目，要吃些什么好吃的吃食，春芳楼的哪位姑娘今夜又一夜成名了。

又看见了临安的奢靡繁盛之下还有如此不堪的存在，这对祖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座繁华的城里还有很多这样的阴暗潮湿的角落，也很多这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样寒冷的夜，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就是如此吧，苏婉的鼻头有些酸，眼里升起一层雾气，她从小虽不是锦衣玉食的养起来的，却也是衣食无忧。

见过了太多的苦难，她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可怜。这对祖孙可怜。

“苏姑娘怎会一个人在此，与你一同来的那些人呢？”公良南见苏婉身边没有好友陪同也没有女使，唯一跟着她的还是包子铺的小二。

他记得苏婉明明不是一个人来的上元灯节，花船游行的时候他分明还看见过苏婉和身边的又又说有笑的。

“公良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腌臜之地啊。”

苏婉这次终于是理了公良南，却也没有回答他的疑惑，而是开着玩笑说：“还有，你怎么会来临安，京都呆不下去了吗？”

说实话，苏婉在看见公良南出现的时候就好奇他怎么会出现在临安，在她的印象中公良南在京都的时候可不是谁请都去的。

他演奏全凭自己的喜好，哪怕出再高的价钱，如果他不乐意，也是不去的，怎的这次来江南了。

“苏姑娘还是如从前那般爱说笑呢。”公良南轻笑，“你猜那祥和钱庄的东家姓什么？”

“不想猜，总不能是姓公良吧。”苏婉白了公良南一眼，她可不记得公良南是什么钱庄的东家。

“那自然不是。”公良南脸上还带着一丝狡黠，他只是想要逗一逗苏婉。

“这江南是富庶之地，多少才子佳人的佳话在这里传颂开来，我自然也是向往已久，这次祥和钱庄之邀，正合了我的意，又加上听说临安春芳楼出了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我自然是要一睹佳人的风采了。”

公良南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再说，祥和钱庄给的确实是蛮多的。”

苏婉的眉头紧蹙，这公良南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没个正形。

二人说话间，那老妪已经将包子都吃完了，这会儿恢复了些许的气力。佝偻着身子跪在满是污水的青石板上。

“谢谢两位少爷小姐，谢谢。”一边说一边不断地磕头。

“老人家快起来。”苏婉见老妪如此，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受不起，她只是给了几个包子而已，甚至抵不上今晚自己看杂耍戏法所散出去的银钱。

但是苏婉不后悔，那些杂耍戏法的人也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那些打赏的钱本就是他们应得的，在这样的世道，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谁不是要吃饭糊口呢。

“老人家，你今天算是遇见好心人了，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少爷小姐如此的好心呢。”那个跟着苏婉一起来的店小二不断地说着苏婉和公良南的好话。

苏婉又看了一眼小二，她竟是忘记了这个小二还在这里。

“说来这老妇人也是可怜，听说是家里遭了难，逃难出来的。”

店小二似乎是知道这对祖孙的来历，“说是来临安城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早就搬走了，无依无靠的，她年老体弱，又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做工也没有人要，只能乞讨为生了，今夜要不是遇见你们这对好心人，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店小二的语气里满是对这对祖孙遭遇的同情，他也想要帮助这对可怜的祖孙，可是他没有能力，他只是一个包子铺打杂的，家里也还有一家老小靠着他养活呢，每月那点微薄的月俸也只够自己勉强糊口。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都自顾不暇，却还是会去同情那些比自己更为弱小的人，但能力有限，也就只能是同情和可怜而已。

“祖母。”那个有些迷糊的小女孩叫了一声老妪，声音有些虚弱。苏婉觉得小女孩有些不对劲。

“呕～”还不等老妇人去查看小女孩的情况，那小女孩便支起半个身子趴在一边吐了起来，将刚才吃下去的食物悉数吐了出来。

“丫丫，你咋啦，丫丫。”老妪明显慌乱了起来，将那个叫丫丫的孩子抱在怀里，用大氅裹住，生怕她被风吹到。

“祖母，祖母，我想回家。”丫丫躺在老妪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眼泪顺着女孩脏兮兮的脸蛋流了下来，夹杂着污秽的泪水滴在那件包裹着她的看起来十分名贵的大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