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皇上沉默许久。

不点这个头，这个国家，这个江山，很快会断送。

可是点下这个头，他苦力维持多年的朝堂平衡局面会被打破，从前的安稳不会有，每一步极可能充满流血和牺牲。

他攥着笔，良久，仰天长叹。

“任何人。”

柳太尉的眼神霍然亮起，满腔热血涌上心头。

“臣以此项上人头担保，定不负圣上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句死而后已，并非一句空话。

这一去，稍有不慎，全家担祸。

可他终于等来了圣上的点头，这条命，又何足惜？

皇上也明白他此刻的期许，默然不语，只提笔继续书写。

“朕派姜季同跟你一起去。他此次南下将安山县的事情办得很妥当，有他协助你，朕也安心。”

“是。”

他上前，帮皇上研墨。

御书房安静，只有皇上奋笔疾书的声音。

柳太尉垂着头，心中百味杂陈。

在这皇宫之中，九五之尊连写圣旨都不敢叫总管太监进来伺候笔墨。宫中情势之恶劣，可想而知。

终于写完，皇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将笔搁下。

“找个你信得过的人，将这封信秘密送到威远侯府。”他将其中一封信，递给柳太尉。

巡查盐务之事一旦传开，朝中必有暗涌。他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暗中帮他做一些事。

柳太尉双手接过。

“你此去巡查盐务，派个心腹南下一趟，去安山县瞧瞧。安山县有个小镇，名叫德永镇，周恒和姜季同对这个地方多有赞许。德永镇的新县令，姓郭，你也替朕考察一番。”

柳太尉有些惊讶的样子，想了想，“可是那位舍身犯险，揭露德永镇贪官污吏真相的举人？”

“不错。你也有所耳闻？”

“姜季同与我饮酒时，提到过此人。他还曾提起，这个小镇颇有能人，言谈之中，多有对当地的百姓赞扬之语。”

其实不光是中奉大夫赞许而已，京中已经有关于德永镇的传言。

传言那里有个猿猴动物园，竟能看到成群的猿猴为取乐百姓，做出千奇百怪的表演来。

甚至，德永镇一间小书店流传出来的话册子，有人带到京中后，掀起一阵热议。

正好德永镇有个码头，有些热切的文人学子，耐不住好奇心，已经打算结伴南下去德永镇一探究竟。

皇上颔首道：“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此人能堪大用，朕有差事要交给他。”

“另外，”皇上沉吟片刻，“此次春考，有几个不错的，你想办法试探他们一番。朝堂上，是时候该有些新人了。”

既然迈出这一步，自然是无法回头的。

那么，周全的部署，就很有必要。

之前朝堂基本由那群老臣把持着，这些年他安插的心腹极少能冒出头来，这一次，他要将能换掉的，都想办法换掉。

被周恒和姜季同盛赞过的郭振义，便是他的首要考虑对象。

“朕身边可用的人不多。”他将手搭在柳太尉的肩膀上，捏了捏，语气沉重道，“柳爱卿，辛苦你为朕多分担一些。”

……

一大屋子人，沉默地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边疆战事来得太突然，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边疆防线能否守得住，是个未知数。

更令人忧心的是，他们不知道周恒是否已经回到边疆。

三军阵前无统帅，这场仗，如何能赢？

气氛逐渐沉重，沉重得每个人脸上愁云一片。

“不行！”

张文涛霍然站起，握着拳头，大声道：“我要去投军！我不能在大燕危急存亡之际，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

汤荣立即喝彩一声：“好！张文涛，不枉我认识你一场！有种！”

郭振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当真想要去投军吗？”

张文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好男儿驰骋沙场征战四方，亦是我的毕生梦想！我的科举之路已毁，十年寒窗终成空梦一场，或许，上天注定我要上战场挣功名！”

他不像郭振义和汤荣，一个举人，一个秀才。

假以时日，他们定能在官场上不断向上爬。

而他，当年考场被污蔑，罪名已定，翻案极难。大燕国有律法，考场作弊，二十年不得再科考。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是，他现在是在德永镇衙门有个稳定工作。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科举无望，那就转战沙场。

热血男儿，不惧生死，难道还怕在战场上挣不来功名吗？

家中母亲为了他的事，哭得落下了眼睛的毛病，他暗中发誓过，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报答母亲。

去投军，既是为了扞卫大燕疆土，也是为了放手一搏。

“好。”

郭振义起身，痛快地拿了大碗，满满倒上两杯。

“你投军后，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让你母亲挨饿一日。你且安心上战场，这里，交给我们。”

汤荣也站起来，满上一碗，举杯道：“郭兄之言，亦是我心中所想。沙场刀枪无眼，还请兄台务必保全性命，锦衣归来！”

“好！”张文涛痛饮一杯，握住他们的手，眼含热泪道：“郭兄，汤兄，家中老母，便拜托你们二位了。待我归来，定再与你们畅饮。”

“干！”

“干！”

三人豪情碰杯。

朝廷紧急征兵，驰援边疆，郭振义思前想后，决定跟汤荣在衙门门口设下临时征兵棚。

这一天，衙门口敲锣打鼓，郭振义亲自上阵，慷慨发言。

“乡亲们！大燕的子民们！如今边疆敌军来犯，我大燕疆土岌岌可危，我等身为大燕子民，国破则家亡！家中有男丁的，本官在此恳切请求你们，投身军中，驱除外敌，扞卫我大燕边境！”

百姓们纷纷驻足，交头接耳。

“各位，周恒将军已披甲上阵，为扞卫我国疆土与敌军浴血奋战。将军在我们德永镇盘桓的时间里，为我们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大家可还记得吗？如今他在边疆奋勇杀敌，乡亲们，你们不想去帮一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