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爷他……”

“嘘，解小爷还在，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小解雨辰坐在床边，往常如年画娃娃般唇红齿白的精致小脸此刻一片苍白，连柔软的颊肉都瘦削了。

他抿着嘴唇，看着管家与医生渐渐远去的身影，圆润的眸子不禁变得湿润，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咳，年幼的孩子立刻回头，瞧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

“二爷爷。”

二月红看着噙泪而笑的小解雨辰，内心暗自叹了口气，伸出手示意小解雨辰过来，揉了揉他整齐的头发，说话时嗓音还有些低哑：“好孩子，吓到你了吧？”

年轻时肆意妄为，那时积攒的暗伤会随着岁月的沉淀而变为沉疴，不停地折磨日渐老迈的身体。

偏巧，二月红前些时日，出于某种原因久违地下了地，期间发生了意外，引得他旧疾复发。二月红一直强忍着直到回了京城才放心地倒下。

本是来给二月红接风洗尘的小解雨辰当时就在二月红宅，亲眼瞧见他昏迷倒地的模样。

听着二月红这么说，小解雨辰不住地摇头：“我不怕，我知道二爷爷会醒过来的，对吗？”

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祈求。

二月红想到那些横死的解家男人，心中愈发怜惜可怜小解雨辰，只是他从不将这份怜惜之情表达出来，因为未来的解家家主不需要怜惜与可怜，他只需要变得强大。

可是看着眼前只有七岁的解雨辰，二月红还是道：“对，小花真懂事。”

他用保养得当的手指摸了摸小解雨辰眼下的青黑，语气里带了点调侃：“瞧瞧，这样一副熊猫眼怎么当名角？”

小解雨辰破涕为笑，他蹬下鞋子，钻进被窝里，拽着二月红的衣袖道：“二爷爷，我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了。”二月红已经恢复了些许精力，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给小解雨辰掖了掖衣角，“睡吧，二爷爷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忐忑不安的孩子这才放松心神，怀着最后一丝忧虑睡去。

二月红静静想着什么，在管家和医生进来的时候摆摆手，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次意外要不了他的命，但到底会折损寿数。人总有一死，二月红并不畏惧死亡，可是……他看了看小解雨辰，唇缝里终于溢出了一声叹息。

他死了，这孩子怎么办？

他到底不是齐铁嘴，能算出何时大限将至，或许一二十年，或许三五年，若是前者还好，后者的话……

2.

小解雨辰仰头看着坐在二月红身边的男人。

男人很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出头，不过身体似乎不太好，嘴唇没什么血色，他垂眸看向小解雨辰的时候，年幼的孩子对上他的眼神，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来。”二月红的手搭在解雨辰稚嫩的肩膀上，对他轻声道，“这是你的老师。”

他使用的是更加现代的“老师”，而非传统手艺人之间传承使用的“师父”。

“水下的能耐我不如他，小花，你跟着老师好好学，知道吗？”二月红笑了一下，“这是廖老师。”

小解雨辰于是乖乖地喊了一声“廖老师”。

廖老师没有立刻回应他，反而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在小解雨辰疑惑的目光里微微颔首。

道上怪人多了去了，日后的解雨辰对这种略显古怪的态度多半不会在意，然而此刻只有七岁半的他心中生出了好奇与探究。

他敏锐地察觉到，廖老师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3.

幼崽。

没有生存能力、软绵绵的一碰就断、长得很可爱声音很好听的幼崽。

“廖老师。”

在只有老师和学生的场合，小解雨辰认真地介绍着自己：“我叫解雨辰，二爷爷给我艺名是解语花，今年七岁半。”

“……你会游泳吗？”廖星火问他。

年幼的学生诚实地摇头。

廖星火感到一丝绝望，这是他第一次当老师，该如何教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学会游泳？

他没有将自己的绝望表现出来，只是稳重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

4.

在喝了不知道多少水之后，小解雨辰终于能勉强扑腾着游上两下了，这得益于他从小练功而敏捷灵活的身体和天生坚韧的性格，以及廖星火的教导……大概跟他的教导也有一点儿关系。

若是个正常的老师此刻就该夸一夸小孩儿了，可是廖星火只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紧抿的嘴唇放松些许。

他在接触到水的一瞬间就无师自通游泳的技巧，所以根本无法感受到学生其实是个天才这一件事。

而小解雨辰坐在泳池边，倔强地鼓着脸，他觉得自己游得好难看，廖老师身姿优美流畅，他就像只笨拙的鸭子。

二月红远远看见这对师徒隔着半人的距离坐在一起，一个赛一个的郁闷，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扇着扇子阔步离开。

5.

教导小解雨辰的第三个月的某天，廖星火把小孩儿送回二月红手里，正要离开的时候被小孩儿喊住了。

“老师！”

廖星火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小解雨辰。

“老师，今晚留下吃饭好不好？”小解雨辰睁着圆圆的眼睛，里面泛着希冀的色彩。

廖星火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能顶住这样的目光，答应了下来。

在看到生日蛋糕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小解雨辰的生日，八岁的生日。

管家应景地关掉了灯，屋子里只有昏暗却温暖的烛光，小解雨辰坐在二月红腿上，对面是廖星火，他的脸颊被烛火映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又软又绵。

“小花，生日快乐。”二月红头一个送上祝福，笑眯眯地给小解雨辰戴上尖尖的生日帽。

小解雨辰笑得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他双手合十，对着烛光虔诚的许愿。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灯已经被管家打开了，亮堂的餐厅里，廖星火半侧着脸，有些不熟练地道：

“解雨辰，生日快乐。”

6.

小解雨辰生日过后的第二个月，廖星火收到了一封信，匆匆离开了红府，离别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正在写作业的小解雨辰。

小解雨辰站在二月红身边，看着乘着廖星火的车子渐渐远去，他蹙着眉头，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喃喃道：“老师……”

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他的脑袋上，随后传来二月红温和的声音：“别担心，你老师厉害着呢。”

“嗯……”

小解雨辰知道，可是他还是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7.

一个月后，传来了解连还的死讯。

解雨辰快速地成长，成为了解家家主，过于悲痛而压抑的过渡期压榨了他的童年，他开始越来越少地记起那个只陪伴了他不到半年的廖老师。

他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8.

2004年。

“小花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霍绣绣摆摆手，利落地开车离开。

解雨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之间，一道清瘦的身影从余光里闪过，他蓦地回头，看向那个穿着藏袍的人。

藏袍青年神情冷淡，站在向导身边，一双眼睛看向远方，似乎在发呆，根本没有理会周围的人。

“小花？”吴斜从帐篷里出来，看到发呆的解雨辰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解雨辰回过神，眉间的疑惑迅速褪去：“……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人。”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让他这么在意？

“什么人？”吴斜一边拉上冲锋衣的拉链，一边随口问道。

解雨辰下意识地敷衍过去：“没什么。”

莫名的，他没有将自己的异样告诉吴斜，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思路只好暂时放下此事。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藏袍青年，神情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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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篇番外祝贺解雨臣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