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顾星文不得不感叹自己推测之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外屋的声音吵醒。

黎身上裹着被子，她头发凌乱，在听到敲门声时满脸痛苦之色，像是极不情愿般扭曲着地起床。

不知道的看那个表情还以为她要变异了。

顾星文又无语地扫了一眼还在沙发上蠕动的不明生物，径直走向门口开门，黎见状立刻不好意思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早，同志。”

“早。”

叶列娜站在门口，眼神下意识地往里瞟，顾星文从善如流让开一个供她进入的位置，待叶列娜进屋后反手关上门。

“你从前线那边过来了？”

他率先开口，原本年轻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听上去更像三十出头。

“不放心，过来看看。”叶列娜瞄了一眼还在沙发上的黎，接着说道：

“昨天有不少人看到了她，这两天委屈你一下，等确认莫尔恰林的消息后我就带她走。”

顾星文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很在意这些，三天时间足够他问出很多，只要黎真的能老实不整幺蛾子，他随便这个家伙复仇还是怎么折腾，这与他无关。

“额....早上好？"

黎试探性地挥了挥手，然后在顾星文冷漠的目光中手脚并用地爬下了沙发。

叶列娜像是要单独和黎说什么，他也没有阻拦，自己走到了门外。

“诶呦，你怎么戴面具啦？”

刚出门迎面就碰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是反抗军的二把手阿列克谢和那个名叫娜塔莉亚的小姑娘。

好吧，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娜塔莉亚朝顾星文挥手，随后笑着走过来，手上还递过来个袋子。

“吃早饭了没？我给你带了点！”

说着还满脸好奇地扫了面前之人脸上戴的面具，眼中难掩好奇之色。

顾星文没有正面回答，接过袋子一看，里面装着两个冷硬的大面包。

那个硬度，做武器绰绰有余。

“嗯....谢谢啊。”

“同志，你们带回来的那个是什么人？居然让首领亲自去见。”

这时一直在旁边的阿列克谢开口了，满眼探究地望向顾星文。

迎着那目光，顾星文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动。

看来黎的事还是让叶列娜上了心，就连反抗军中仅次于她地位的大叔都不知道黎的身份。

“我也不太清楚，你们首领只是让她暂住我家，过两天安排好住处就接走。”

他反手将问题又推了回去绝不为难自己，却发现阿列克谢脸上不经意地划过一丝懊恼。

三人就这么靠在路边闲聊起来，顾星文先是了解到如今两军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还有就是前线一些大家齐心协力建设的事。

“说实话我们人手有些不够，男人大部分在前线顶着，后勤大多都是女人，昨天伊万哥哥还来帮忙搬东西呢。”

提起伊万，娜塔莉亚的脸有点红。

“他也需要干活？”

顾星文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伊万是一把手的弟弟，在反抗军中的地位绝对举足轻重，但娜塔莉亚口中的活明显就是下面人干的，为什么这种地位的人还去掺合这件事 ？

阿列克谢听后笑而不语，而旁边的娜塔莉亚则是变了变脸色。

半晌后，她轻咳一声，开口解释道：

“我们当然和集团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知道同志你之前是富人区来的，你们那里阶级分明，我们这里可不是哦。”

她伸手指了指屋内：“其实在我们这里确实有领导者和被领导者的身份，不过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尽自己所能而已，不存在谁比谁高贵这一说哈，首领亲口承认的，只要有机会她便和大家一起干活，很多人一开始还震惊的不行，你说她厉不厉害！”

娜塔莉亚越说越激动，提起叶列娜的时候与伊万截然不同，满眼的崇拜几乎要冲出来。

没有阶级？

顾星文陷入沉默。

真的能做到吗？真的有人在那样的诱惑面前没有动心吗？

他不相信。

娜塔莉亚见状，笑着指了指周围。

“同志，别总低着头啦，抬头看看吧。”

顾星文听罢抬起头，透过面具狭小的洞口窥向四周。

随后，动作凝滞在原地。

天色尚早，可反抗军们早已三五成群的出门。

低矮破旧的楼房，刮在脸上的寒风，还有远处升腾而起的黑烟。

明明是这样恶劣的环境，足以让人每时每刻去抱怨人生的不公，凭什么他们不是那个住在豪华别墅黎里，享受着荣华富贵与别人的阿谀奉承？

凭什么是他们在受苦？

可现在偏偏看不到那种怨恨。

顾星文的印象中，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存在着血腥残忍的攀比，每个人都是黑暗丛林中的猎手与猎物，一件衣服，一张试卷，或者某个人心中的重量都是人们斗争厮杀的战场，获胜者站在制高点，完全不管失败者是否被踩入泥地里。

他见过太多高高在上的人将那些下面的人贬到分文不值，一层接着一层地肆意欺凌比自己弱的人，弱者活该被欺负，就该死...而那些泥潭中卑微的人拼了命地去巴结那些踩他们下去的人，谄媚的脸每次都让他恶心。

“或许同志你应该亲眼去看看呢？”

娜塔莉亚笑着耸耸肩，顾星文回神，惊愕地盯着他。

为什么那些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那样温和地笑？

他好像那个半截身体陷入泥潭的无助者，看着那些岸上浑身泥泞却自己爬了出来的人。

过去所有的人都在教他，那里一旦陷下去就别想着爬出来了，放弃挣扎还能死的不是那么痛苦，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其实那里根本淹不死人。

顾星文就像一个盲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学会了坚强，学会吃一堑长一智保护自己，而今天的他似乎触摸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连那些那些文学作品中，主角也是攀上了拥有更高权势的人才能跨越阶级，却从没有一个主角去打破这一切。

“你知道吗同志，当年在黑秋集团，世界上第一位反抗军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杀了一位曾经高不可攀的集团高管。”

人们麻木地活在被制定的规则中，直到第一个吃下螃蟹的人们出现后才惊恐无比地发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规则。

“我们称呼那个人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阿列克谢低声道，一字一句落入顾星文耳中，铭刻在他的心底。

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然打开，叶列娜从其中走出，看向门口的三人时眼中尽是平静。

然而顾星文却不这么想了，这时身后的娜塔莉亚像是开玩笑般蹦起来，笑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他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大脑反而像被重击一下清醒不少。

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顾星文的眼中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地——明亮了几分。

“顾同志，我这两天很忙，她就拜托你了。”

叶列娜走上来，面色温和。

“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不能明确给你一个结束的时间，但这一切我们每一个反抗军都不会忘，无论过去多久。”

“好了，我先走了，你快吃早餐吧。”

她说着瞄了一眼顾星文手上的袋子意有所指，随后挥了挥手。

另外两人立刻会意，三人风风火火地离开，留下还在原地出神的顾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