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见自家这个小女儿迈过这个年就十岁了，可还是那般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她忍不住念念叨叨。

“你一个姑娘家，大年三十的，空着手去旁人家不说，反倒拿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回来，你就不怕你张大伯家今晚的年夜饭都见不到一点儿荤腥？”

“你只顾着拿人家的，现在还不赶紧想想回点什么给你张大伯？我们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全都已经分出去了，什么都没剩点儿，这可怎么办呢？”

虽然张猎户和张家小哥儿都不是计较的人，可是让人家这么破费总是不好的。

许月季和许芙蓉也不知道怎么办，许有福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许丁香拿出自己的荷包，大爷似的晃了晃荷包，狡黠地说道：“你们担心什么？我许丁香才不是那不讲义气的人。我去的路上正好撞上一只饿急了跑下山来小东西吃的小豪猪。”

众人全都看着她，一个个都不敢置信。

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能把一只小豪猪给打死，而是不敢相信她的运气竟然这般好。

“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到了，小豪猪被我打晕了，我直接送给秋水大哥他们了，起码有六七十斤。我特地没打死，打死的肉没有那么好吃。”

刘氏正想说她几句，又听见她说：“我还偷偷地往秋水大哥荷包里放了一两银子。我是用了八宝叔教我的猴子偷桃一招偷了秋水大哥的荷包，把银子放进去之后再还给他。”

廖八宝抬起右手，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老脸。

老天爷啊！猴子偷桃是她这么用的吗？

这一刻，他恨不得回到当初。

如果能回到当初，他肯定不跟九宝、十宝他们打那一架，争着来这一趟。

这样他就不会遇到这个死丫头。

他又恨不得当初就不应该教她这一招，搞得他都没见面见人了。

幸好刘氏那边得知许丁香没有白拿人家东西后，总算放下了一门心事，招呼廖八宝帮忙收拾着族长家和马家送的菜，准备要回镇上了。

很快，廖八宝就驾着马车，“嘚嘚嘚”就出了村子。

突然，一个身影从村口那棵大枫树下窜了出来，直接拦在马车前头。

幸好，马车才刚刚离开村口，速度没有很快不快，而是廖八宝的驾车技术也精湛，才没让马把他给踩了。

“这是不要命了吗？你不要命，也不能害了老子啊！”廖八宝用力勒住了缰绳，怒火冲天，忍不住呵斥那人。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这马也伶俐，只怕把对方给踩死了。

踩死了也就算了，这点银子他也不是赔不起，只是在大年三十这天给主子添晦气，就是他无法忍受的了。

马车前的单薄男子哼哧哼哧、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白白的水汽，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冬日日短夜长，将将申时正(下午四点)，天色就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许有福定神瞧了瞧，看不太清来人的容貌。

他估计对方应该是枫树湾的人，于是开口问道：“前面是哪个？可是想要搭马车去镇上？”

马前的人摇了摇头，又哼哧哼哧呼了两口气。

“大伯，大伯……”

许有福听出竟然是旺哥儿，支棱一下从车把上跳了下去。

“旺哥儿，真是你啊。”他上前一看，还真的是许家旺。

刘氏听说是许家旺也要下来，被许有福止住了。

“你受不得寒，别下来了，旺哥儿不是别人。”

许有福一把把许家旺拉到一边，只见他这大冷的冬日还是一件单衣薄裤，光着双脚，脚上沾满了泥巴。

手上冰凉的触感让许有福忍不住小声呵斥他。

“你怎么回事？吃完太公饭就一直没见你，就穿这么一件单衣还在外面遛，当心得了风寒，可是要人命的。”

“大伯，我，我没有遛，地还没有翻完。”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我不冷，真的一干活就暖了，还出汗了呢。”

许有福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他看着这个只到他胸口高的侄子，跟自己大丫头小几个月，却没有大丫头高，比大丫头还要瘦一些。

明明去年的他都还是跟他那两个兄弟一样，白白胖胖的。

他看了看不远处，许家的田地，连成一片，有一大半已经翻好了，剩下五六亩左右还是收割后的稻茬子。

“就你一个人翻？”

许有福摩挲着他冰凉的小手，粗糙而干裂，上面是一个个厚厚的老茧和一道道黑色的开裂。

“嗯，开春前肯定能翻完的。”许家旺咧开嘴笑了笑，虽然笑容不大，但是可以看出他这一刻是真的开心。

许有福看着他因为这一笑，干裂的嘴唇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开裂了，流出来鲜血。

一阵凉意从许家旺的手上一直传递到许有福的手心，到手臂，直到他的心脏。

他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大年三十翻地，年初一翻地，年初二翻地……直到正月结束才把家里的二十来亩田地翻完了。

不过那时，翻地的人是阿爹和他。

许有福把身上的皮毛袄子脱下来，要许家旺穿上。

许家旺双手紧紧绷着，执意不愿意穿。

“大伯，你等一等，我很快就来。”

没等许有福说什么，他撒腿就往田里跑，只是因为过于劳累，步伐并不快，还有些趔趄。很快，他就提着一个木桶回来了。

“旺哥儿，这是……”

“大伯，这些是我这几天翻地翻出来的泥鳅，我知道你和三妹爱吃这个，就想着你们今日会回来。”

许有福百感交集。

古人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阿爹一辈子累死累活，带着他也累死累活，就供了三个读书人，许有富、许有贵和许家兴。

许有富丢了差事后，开始还在镇上找到差事，后来见自己家的摊子能挣钱，他至今都还在折腾摊子的事儿。

许有贵过了今晚就二十有一了，书没有读出什么名堂，如今还学了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