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言不发的就要离开神殿，浮黎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还望你不要与阎浮之境封印的魔物牵扯过多。你们体内同时有着创世神遗留下来的两股气息，倘若接触过于紧密，恐会引起天道的忌惮……”

离开的背影不觉一顿，随即她低低地辩解了一句：“他才不是什么魔物……”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浮黎的神殿。

……

离开了几日，心中不免有些惦念阎浮之境的少年，出了九重天，她便踩着浮云马不停蹄地朝阎浮之境赶去。

微风拂过面颊，带来菩提树特有的淡淡梵香。

到了树下，却不见少年的影子。

她疑惑地抬头，目光透过缠绕在树桠间丝丝缕缕的红线，果然见到了躺在树上闭目休憩的少年。

她心下微松，轻声唤了一声：“君则？”

微风拂过菩提树叶，簌簌作响。

无人回应。

她才离开几日，这家伙又像以前那样不理人了？

带着几分无奈，她爬上树。

薄白的天光透过枝桠洒落而下，斑斑驳驳地落在少年漆黑的头发上，愈发衬得他面若新雪。

她呼吸一轻。

靠的近了，她才发现，这张脸是真的好看，轮廓分明，眉眼尤为干净，从喉结漂亮到下巴。

在神界从来不乏容貌绝色之人，但像他这样的，侧脸爬满魔纹，另一半的侧脸却是出奇的白净清俊，黑与白相交在修长挺直的鼻梁……似魔非魔，似神却又非神，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聚在他一人身上，又生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来。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不敢太用力，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脸。

然后迅速缩手观察他的反应。

他仍在睡着，似毫无知觉。

她便壮着胆子要伸第二次手，那纤长的睫毛忽然颤动。

骤然张开的眼瞳里，仿佛使人跌进无垠的幽静海面，亦如倒过来的天，明净得无一丝杂垢。

二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视线不由触到了一起。

她微微一愣，随即慌忙将视线收回，急忙起身，却不料脚下猛地踩空。

好在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

她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对方结实的胸膛。

少年身上的气息干净得像初冬的细雪。

她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地贪恋起这股气息，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将她护在怀中的少年，也并没有推开她……

恍惚间，她慢慢的从这松懈中清醒过来，松开手从他怀里钻出来。

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再次撞进那双眼瞳之中。

她第一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漠然以外的情绪，像是澄明的眼眸中掺杂些许凡人的情绪，连目光不由自主变得炙热起来。

那目光太过灼眼，心跳声突突传来。

她不敢看他，慌忙抬手捂住少年的眼，纤长的睫毛扫过掌心，带着让人难耐的酥麻。

肌肤相触的温度让他愣住。

“你的温度，你的触感，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掌下的睫毛微颤，他话音轻飘飘的，很快便被菩提树下的风吹散，四周一片宁静。

然而胸腔里急速跳动着的心脏却并未因此恢复平静，反倒是越跳越猛烈，像是里头有一只小鹿，正在挣扎跃出。

她实在没了法子，只好长长叹息一声，索性由它去。

她松下手，偏头笑了：“这几日可有想我啊？”

少女扬起浅浅的笑意，如春风一般化开了冰雪般的温暖惬意。

这笑容落在君则眼里，就模糊成了一团柔软的白云，拂过心尖，酥麻麻的……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想。”

很想。

非常想。

闻言，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眸中似有微光浮闪，亮如星光璀璨，声音轻轻的，口气却很郑重：“我亦是。”

也许是那缕神秘领域的吸引，暗生的情愫和疯狂的思念让两颗遥远的心慢慢靠近。

…………

菩提树下。

君则大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股脑地从须弥纳戒中掏出一大堆东西来，有美味可口的灵果、有香气四溢的灵茶糕点、有五花八门的古籍……数不胜数，见过的没见过的，满满当当堆成了小山一般高。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件东西。

从冥界忘川诞生至今的数百年间，他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稀奇玩意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捡起一粒色泽暗红的小玩意儿，凑到鼻尖轻嗅，有股淡淡的幽香。

少女正靠着树一边咬着手中的灵果，一边低头翻阅膝上的古籍，闻言侧目瞥了眼，悠悠然道：“那是千年份的红豆，不可以吃，有毒。”

“哦。”他即将放入口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捻起跟红豆差不多大小的一粒莲子，再问：“那这个呢？”

“那是西方极乐世界栽种的佛莲种子。”

“能吃吗？”

“……不能。”

“哦。”

听着他略有些失望的语气，她不由无奈地直起身，将翻到一半的古籍摊开放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图文道：“你看，这莲子呢，在下界凡间常用来送人，因为同‘怜子’谐音双关，而怜子又有着对喜欢人的爱慕之意——所以，这玩意儿是不能随便吃的。”

他半知半解的听着，忽然眯起眼睛反问：“那这粒莲子是谁送给你的？”

她没发现他话里的异样，小声地脱口道：“自然是我悄悄去西方极乐世界的莲池里采摘的，你可别让外人知道了……”

听到这话，君则原本有些阴郁的神情又猛地放松下来。

等少女从古籍中抬头望向他时，他已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她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缠在他手腕和脚腕上的红线上。

这些东西，像锁链一样困住了他的行动。

她不觉微顿，神情渐渐沉了下去。沉默片刻，她忽然话音轻轻地问道：“君则，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一个自由的神，不用一辈子受困在这里，自在地享受世间……”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小摆件，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自然是想的。”

倘若他的存在不会给这个世间带来麻烦的话……他自然也是想的。

可从忘川诞生的那一刻，身怀太古魔神血脉的他，便从众神眼里看到了那一丝难掩的恐惧与忌惮。

从那一瞬起，他便了知道了，“自由”这个词，对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早已心灰意冷，活着也好，毁灭也罢，他都无所谓。

直至，在他默默忍受着百年孤寂的某个日夜里，蓦然瞥见了菩提树下的身影……

遇见她，也许是他在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一束光，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像现在这样有她陪胖的日子，也蛮好的。

……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堆在菩提树下的古籍越来越高。

微风吹来，书卷哗啦作响。

她顶着疲倦的脸，揉了揉酸涨的双眼，偏头看向睡在身侧的少年，目光再次落在那爬满侧脸的魔纹上。

太古魔神肉身虽毁，但融入忘川的精血却是个难以根除的麻烦东西。

她几乎翻阅了神界的所有古籍，专研获知一切生灵精神脉络肌理的构造，都没有找到可以剔除魔神血脉的方法。

不过，却发现了一种可以消除魔气的法子。

众神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囚禁君则，归根究底也是怕他身上的魔气，怕一旦沾染上，修为、灵智尽失。

既然如此，索性将他身上的所有魔气淬炼干净，那他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从古籍中查阅到，接受天雷的淬炼，可以炼化体内的魔气。

至于魔神血脉，不能剔除，那就慢慢的稀释。

根据古籍中的记载，在遥远的天元山上，有一种凝聚天地之精华的神水——先天壬水，可以洗涤肉身血脉。

不过，这先天壬水历万年才能凝聚出一滴，无比珍贵稀有，且有上古大妖兽守护，十分不易得之。

但她还是想去试一试。

给君则留下书信，她便只身前往离珠神君的神殿。

离珠神君的神职是看守星盘五官，掌管下界生灵的命理和命座。亦是神界中少有的同她关系还不错的上位之神。

“什么，你要借用五岳真形图？！”

“嗯。”她微微点头，“听闻五岳真形图记载着天元山上的众多宝物的具体位置，想去见识一番。”

“不妥。”离珠神君摇头拒绝，“五岳真形图中记载着诸多生灵的命理，切不可随意查阅。”

她嘴角一撇，软着声恳求道：“拜托了，离珠，就让我看一眼吧……我待在那阎浮之境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正好得了空想去天元上一趟，但你也知道那里遍布着无数的上古大妖兽，我稍微记一下位置也好避开来。”

少女软软的声音响起耳畔，犹如猫爪一般轻轻挠在心头，痒痒的……让人难以拒绝。

他犹豫着，想了想，最终还是扛不住少女的软磨硬泡，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