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

“你们既然成婚了，随他唤我一声阿娘即可。”

文蕊珠的震惊被面前一身素衣，淡然如水的妇人平静打断，这妇人正是已逝皇后，太子的母亲。

太子并不惊讶，淡淡道：“阿娘。”

没什么感情的一声称呼，显示着母子二人无法缓解的隔阂。

这是他小时候对母亲的称呼，已有十年未曾唤过，早已没了曾经的孺慕之情。

“阿娘。”文蕊珠恬静乖巧的行了一礼，她已经明白一切，微微一笑，春风化雨，宛若将以前种种全都忘却了一般。

这一幕让太子自愧不如。

“坐吧。”皇后勉强一笑，笑容并无太多开心或者其他的情绪，目光随意瞥向文蕊珠肚子，美眸似有怅然黯淡。

她身后是宽敞的佛堂，地上几个蒲团摞在一起，太子将之铺开。

文蕊珠关心问：“阿娘这些日子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已死之人，住哪里都习惯。”皇后语调依旧平静，声音里透着股子心若死灰的淡然。

“公主这是怨我和父亲吗？”

文蕊珠扯了扯他衣袖，剜他一眼，称呼越发生疏了，母子哪有隔夜仇，这么长时间也该放下了。

太子下颌紧绷，拍了拍文蕊珠柔软小手，继续朝皇后道：“天盛已经亡了，阿娘若想出去也可，你既不爱我和父亲，爱去哪儿去哪儿。”

皇后身子一震，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盛亡国的消息还是被太子伤人的言语刺的。

“夫君！”文蕊珠见皇后脸色越来越惨白，连忙喝止太子发狠。

既然皇后没死，她总归是太子的亲娘，她的婆婆，以后要生活在一起的，怎能将关系搞得如此生疏冷漠。

他不是刻薄的人，文蕊珠是知道的，她生怕太子说了伤人的话之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到时候自苦的还是他自己。

太子抿唇不语。

文蕊珠操碎了心：“阿娘，夫君他只是一时气话，阿娘是知道的，他从小最亲近您，便是如今，他也是渴望您能将他放在心上第一位的。”

只是一个渴望得到宠爱的孩子，一个被亲娘抛弃过的孩子别扭的渴望着母爱，生怕再被丢弃罢了。

“天盛灭了便灭了，芠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会不爱你。”皇后眼中蓄满泪水。

“娘当时选择他，只是……只是想保他一命罢了。”

“阿娘，事已至此您何必再狡辩，左右我在你心里并无二叔重要。”

叹了口气，太子看着文蕊珠洒然道：“不过现在重要不重要对我来说都已经没关系了，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文蕊珠心中一动，提到孩子，太子并无太多伤怀，难倒自己这胎，他已经想到解决方法了？

皇后不看太子质疑的目光，她转而看着阿弥陀佛黄金法相，神思悠远，像是又回到了很远的过去。

“当年我与他们相遇，第一眼虽喜欢哥哥，后来慢慢相处，却更喜欢弟弟，他风流不羁，行事恣意，很会哄我开心，我本想拒绝哥哥，可弟弟的身份继承不了皇位。

父皇逼迫我嫁给哥哥，呵呵，公主的身份如何尊贵，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大婚之前，我本已与弟弟断了，也愿守着自己的心，做他的贤妻良母，与他相夫教子，终此一生。

可他却不放过我，你那两个妹妹的出生，只是个意外，这么多年，我与他，仅有那几次出格……”

苦涩笑了笑，她似乎觉得跟亲生儿子说自己的失德有些不妥。

“我在这九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呢？周身皆是天盛的眼线，满心苦闷无人可说，唯有……”

“如今已死之身，反倒轻松了。”

她双眸泪水滑落，看向太子，绝望又慈爱道：“芠儿，你做的很不错，天盛早该亡国。”

佛龛后，隔着一堵墙，几人的说话声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面色发紧的站着，久久释然一叹。

原来，如此。

“没有嫁给他，是娘此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才会伤害了你，你能原谅娘吗？娘会用余生，补偿你。”

太子避开皇后的目光，起身背过身去，一副拒绝的姿态。

皇后又看向文蕊珠，拭干眼泪柔声道：“先前诬陷你，是我一时冲动，好在你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碍，你能原谅阿娘吗？”

文蕊珠一默，思忖片刻道：“阿娘，我不恨你，我一直很羡慕你，得帝王独宠，天下女子们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夫君一世恩宠，不纳二色，父皇对您很好，您之前所做我虽不明白，却不恨您。”

因太子的缘故，文蕊珠从未恨过皇后。

不恨，便谈不上原谅。

“你比我强，你是个心宽的孩子，极透彻聪敏，你会比我幸福。”

文蕊珠：“嗯，我会好好把握的。”

太子扶文蕊珠起身，郑重道：“姐姐，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人，你不必羡慕她。”

文蕊珠瞪他：怎么说话呢，气氛刚缓和了点。

谁知太子视而不见道：“咱们赶快走吧，我怕黑。”

雷声不知不觉早已停歇。

文蕊珠：“阿娘，那我们先出去了，过段时间儿媳再来看你。”

“去吧。”皇后凄然看着太子，朝文蕊珠勉强笑了笑，眼中万分不舍，却没说出挽留的话。

走出一段之后，文蕊珠掐了掐太子腰上软肉：“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傲娇起来，那是你亲娘，你便是有再大的气，也该放下了。”

她揉了揉肚子，没心没肺的道德绑架：“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一想到我们的孩子，我便想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阿娘最初对你也是这般，你为何要揪着阿娘这一点错处不放呢？”

太子被她掐的眉头紧皱，一时间对甬道里的漆黑也没那么恐惧了。

“她是我生母，我认为她天然就该是最爱我的，可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并不是第一位，所以有些伤感罢了。”

“并不是揪着她的错处不放，只是觉得，只有这般不原谅她，她才活得下去。”太子刮了刮文蕊珠漂亮的琼鼻，伤感道：“她终究是我的生母，我纵然再不孝，也不愿伤她。”

“原来如此。”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是最有孝心的。

“只是我心里这道坎，一时间过不去罢了。”

那道坎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鲜血淋漓，痛彻心扉，时间长了不管也会自己痊愈，疼倒是不疼，只是疤痕却不会痊愈，每每看到，便会回忆起受伤时的情景，难以释怀。

“慢慢来，总会过去的。”

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渐渐融为一体。

终于走出密道，地面被冲刷的十分干净，碧空如洗，空气中散发着新鲜土壤的味道，盛开的百花上还挂着经营的水珠，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文蕊珠心情大好，抬眸看向同样心情不错的太子，一副严加审问的模样。

太子蓦地心中一紧：“姐姐怎么这般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