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黄色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踩进了办公室内，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笔挺西装，暗金的双排扣得体的排列在身前，整齐外翻的衣领之上，一颗光头被头顶的暖光反射出晃眼的明亮。

何钦眯了眯眼睛，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转身从装饰华丽的酒柜里拿出一只半透明的水晶杯，将台面上同样透明的液体倒满了酒杯，伸手递了出去。

“我就不明白了，老何，人家自斟自酌喝的也不过是红酒，你这自个儿拿个红酒杯喝白酒是什么操作？”来人接过杯子，闻了闻杯中之物的味道后皱着眉头吐槽道。

头发花白的何钦端起酒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像喝红酒一般摇了摇酒杯后抿了一口，脸上肉眼可见的泛出了微红色，随后说道：“妈的那种饮料有什么好喝的，也就老乔喜欢装模作样的喝几口，真男人还得是喝白酒才够劲。”

很难想象这种粗旷难听的话语是从一名看上去瘦小单薄的中年人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来者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话都这么说了，搞得我不喝这酒就不够爷们儿了，道德绑架是吧，靠。”光头男人嘟囔着，端起酒杯一口喝下一半。

“呼~”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流入胃里，男人用力呼出一口热气，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燃烧起来。

明晃晃的吊灯在会客厅的正中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光芒，夜晚似乎温暖了一些，光头男人迈步走到何钦身后，指着另一侧的冰棺说道：“就放在这里？我记得你以前就特别喜欢睡在办公室里，这样你能睡得着？”

冰棺中的女子双目紧闭，但不知是保护的好还是自身活着时能力强大的原因，此刻的面容依然充满血色，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怎么了？人死灯灭，死去的人难道比活人还可怕？”何钦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喝下一小口酒后喃喃的说道。

听到这话，光头男子耸了耸肩，一屁股坐上了落地窗前那张有些年岁的办公桌上，吱呀一声，与办公室华丽风格格格不入的老旧办公桌发出了一声悲鸣：“多少年没见了？你老了很多。”

夜风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花白的发丝被吹到了脑后，何钦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呢子大衣被吹起了一片衣角，他瘦小的躯体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何钦闭上眼，感受着这阵凉风，身体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他裹了裹大衣，转过身看着男人说道：“谁能不老呢？我可没法像你一样容颜永驻。”

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那是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眉角上挑，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狷狂张扬，和他那一身严肃的西装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萨尔提拉。

“容颜永驻？老何，你在讽刺我吗？”萨尔拉提收敛笑容，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不死不灭才能说永远，我只不过是个把寿命卖给魔鬼的短命人罢了。”

眼见对方杯中酒已经喝光，何钦拿起酒瓶又给他续上，晶莹剔透的液体在杯中溅起无数酒花，浓烈的酒气顺着晚风在这间空旷的办公室内回荡开来。

“我很好奇，萨尔，是我这样无时不刻在感受着时光流逝的普通人更可悲，还是你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机能就会戛然而止的进化者更可叹？”何钦把酒瓶轻轻放下，看着对方几十年如一日的面容问道。

“我不叫萨尔！”萨尔提拉突然暴怒出声，一拳打在了办公桌上，看上去老旧的木桌居然只是轻轻地弹了一下，桌体竟什么事都没有。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何钦笑着举手作投降状，然后戏谑的说道：“我向你道歉，巫中明。”

巫中明，夏国第二代进化者，连巫家自己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见对方改了称呼，萨尔提拉脸色放缓，他也学着何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但由于酒倒得太满，差点把酒晃了出来。

噗嗤，何钦没憋住笑了出来。

“你笑你妈个...”脸上挂不住的巫中明张口就是国骂级别的话，但还是仍住了没说完，他看了看这张几十年前就放在这里的办公桌，又看了看侧面的那口冰棺，深色凝重的问道：“人都死了，你还能做什么呢？老何，冰棺的低温只会把天珠的形成速度减缓，这不是你这种人会做的事。”

他想了想，就举起酒杯，盯着何钦那张已经有不少皱纹的脸再次开口说道：“你还爱她吗？”

叮，杯子碰在了一起，酒花飞溅，何钦将酒杯喝空，顺了顺吹散在耳边的头发，看着冰棺内的女子说道：“爱？我不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爱情什么的，早就已经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了。”

天上的云朵被夜风吹开，月光洒了下来，落在何钦不算宽阔的肩膀上，一声叹息从办公室内响起。

“我们都是懦夫，老何，我这么多年一直想问，如果你当时勇敢一些，云丹会不会就不用躺在这面冰棺里了？”巫中明手掌握住杯口，轻声说道。

啪嗒，火光燃起，光头男子说完这话摸出烟盒，递给何钦一支烟后自己点燃了一支。

烟雾氤氲，灼热的气流旋转着飘上吊灯的光晕之中，巫中明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完这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何钦闻言顿了顿，接过烟后摇摇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冰棺：“那就是她的命，我这些年一直努力的寻找让她摆脱命运的办法，但没办法。”他说着说着，伸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扯了起来：“可是我没用啊，我没用，我追不上她的生命流速，她一生如同大草原上飞翔的苍鹰，迅猛又刚烈，翱翔于天际之间，时时刻刻和命运做着抗争，而我只是在夹缝里苟且混日的老鼠，我追不上她，我也配不上她。”

“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你说得对，大名鼎鼎的何钦其实就是个胆小懦弱之辈，如果可以勇敢一点，如果可以大胆一些，或许事情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可是世间之事是没有如果的，命运不会等我们做好准备再出手，年少时总觉得还有明天，时间还有很多，但时间实在是太快了，它就像天边划过的流星一样，带着云丹把我甩的越来越远，根本不曾给过我半点机会。”

沉默，沉默。

片刻后，萧索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响：“不，或许时间从来都是如此之快，是我太慢了。”

夜色渐浓，又是一声叹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