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交替，繁星入梦。

夜风把窗台的灰尘卷走，老旧的木质窗框在风里嘎吱作响，星辉洒落，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铁锈和海潮的气息，夏新晋安静的站在窗前，深吸一口烟，浓烈的烟气与稀薄的空气混合之后迅速缭过胸肺，再经由呼吸喷出体外，和那些被风卷起的灰尘一起消失在了夜空中。

客厅的电视机还亮着，王越一个人半躺在沙发上，嘴里还叼着一根从楼下超市买来的棒棒糖。

夏新晋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疲惫还是对近期发生的事情有些后怕，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了以往的轻佻，而是略带着一丝沉重和压抑。

王越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由于是背对着窗户，他并没有注意到夏新晋的视线，其实已经在心里锁定了两个电视频道，一个正在播放一部限制级题材的电影，一个是本地的购物频道，一名穿着大胆的美少女正卖力的扭动腰肢，嘴里还在推销着被委托销售的货物。

听说购买数额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位美少女会更换更大胆的着装，王越表示一定要仔细的监督他们，不能让对方欺骗消费者。

至于她卖的什么东西，王越不知道。

只是这两个节目他也不好意思和夏新晋一起欣赏，这会儿正假装换台，实则是盼着夏新晋赶紧去他卧室睡觉，自己好一饱眼福。

“阿越，我想问你个事。”夏新晋并没有如王越想得那般抽完这支烟就回卧室，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侧面的沙发里，双腿搭在了茶几上，眼睛盯着电视说道：“别换台了，16频道和36频道，选一个看吧。”

好家伙，这两个频道正是王越想看的那两个，是该表扬这小子的欣赏水平呢还是夸奖他过目不忘？

王越深吸一口气，把频道定在了36，一名穿着粉红色三点式，头戴猫耳的少女正在屏幕里蹦蹦跳跳，双手之中各拿着一个小小的，装有液体的玻璃瓶，嘴里还别有韵律的念叨着：“十倍速攻，男人之梦，见效快，无副作用，让你的女神夜夜娇喘不停~”

......

还好傅莘晴留宿在五十岚府邸了，不然大晚上的看见两个男人搁这儿看这种节目，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王越面目呆滞的看了夏新晋一眼，心想你小子确定要在这种环境下跟我聊天？

夏新晋倒是不受影响，摸出一支烟扔了出去，烟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之后准确的落入了王越嘴里。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支，吸了一口后说道：“首先申明，我并不是想管你，你要做什么事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会不解呢我也不知道，但是话也必须要说，不说我不痛快，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但你别不高兴，先让我痛快痛快...”

眼见夏新晋还要继续逼逼叨叨，王越头皮发麻的打断他：“停停停，念咒语呢你？有话就说不要搞这么多前戏。”

“自动带您进入前戏，让您和您的爱人拥有一次美好体验...”

电视里的小姐姐继续唱念道，莫名其妙的关键词重合让王越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不过夏新晋今晚似乎不是很在状态，哦，我们所说的状态是指那副贱兮兮色眯眯的样子，今晚的他貌似过于冷静沉稳了些，他右手拿着烟，左右伸到脑后摸了摸脏辫，仿佛是在斟酌用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开口说话，给我们的王越整不会了。

“不是你到底要干啥，问就问呗装什么深沉，不问滚去睡觉，别耽误我看电视。”王越瞪着死鱼眼看向夏新晋，一脸不爽的说道。

“你那是要看电视吗，我都不希得说你，要不要我给你拿点卫生纸来，你一会儿可别弄得到处都是。”夏新晋被王越打乱了思路，也是一脸不爽的反怼回去。

“我一会儿点个小姐姐去你床上弄！你今晚睡厕所吧！”王越大手一挥，一副老子必须骂赢你的样子。

“我帮你点！喜欢什么样的！夏老板给你包了！”夏新晋虚起眼睛，斜叼着烟摸出手机说道：“知道你体质好，你爹我给你点十个，放心整，床整垮了我来赔！”

看着夏新晋在一个活色生香的手机软件界面戳戳点点，王越心里大急，一个鹞子翻身就从长沙发的那头来到了这头，拉住夏新晋低声喊道：“错了错了，对不起。”

“谁错了？对不起谁呢？”夏老板得理不饶人，看都不看王越一眼，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动作，眼瞅着就要付款了。

“爹我错了！”王越扑通一声跪在了沙发上，态度之诚恳，气质转变之快，表情之惟妙惟肖，很难让人相信他居然学的是纺织而不是表演专业。

所有见识过王越能力的人如果见到此情景估计都会惊呆，如此牛逼的进化者居然能和一个普通人玩闹到这种程度。

“算你识相。”夏新晋瞄了一眼对方，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机，随即一愣，右手一拍脑门又把手机摸了出来：“你不要我要啊。”

“别别别，你还是先说你有啥事吧。”王越赶忙把手机抢了过来，出声提醒道。

夏新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话说，假装不在意的拿回手机后说道：“那我就单刀直入了哈，以你的能力，那天为什么不救那些人？”

原来是这个事，王越暗自点了点头，然后出声说道：“因为我打不...”

“你别说你打不过，你那一拳我可是看到了的，差点没把那条大蛇的屎打出来。”夏新晋非常不给面子的拆了台。

“额...”谎话张嘴就来以至于王越差点忘了当时夏新晋也在现场：“那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两股青烟冉冉升起，交错在天花板上空堆积成了一团乌云，夏新晋又抽出一支烟点燃，嘴里轻声说道：“我只是好奇，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救他们？”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天的炼狱场景，大蛇俯冲横扫，把江岸对面扫出了一团团刺目的血花，大量的残肢断臂夏新晋只在战争纪录片里才见过。

到得此时，那股浓厚的血腥味依然在他的鼻尖萦绕不去，让他的胃和大脑时常翻江倒海。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那条蛇是我放的吗？”王越也再次点燃一支烟，青色的烟雾由细变粗，如同从天花板上倒流下来的青灰色瀑布。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夏新晋不可置信的看着王越：“你有那个能力，那些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

“那些生命跟我有什么关系吗？”王越残忍的打断了夏新晋的话，言辞里的狠辣让夏新晋几乎不认识他了。

“你，你，”胸膛剧烈起伏，夏新晋此时只觉得血气上涌，他满脸通红的看着王越，恨不得一巴掌给对方扇过去，如果他能打得过的话：“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相较于夏新晋气冲冲的表情，王越则是一脸贱笑的看着对方，他把棒棒糖扔进垃圾桶，一口将嘴里的香烟吸尽，殷红而晦暗的烟头猛烈的燃起又熄灭，王越开口道：“什么意思，我是哪种人？我能力强我就得无条件付出？这个世界上天天都有天灾人祸，哪怕没有这些自然灾害，光是打仗一年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照你夏老板的意思，我该像个超人一样到处伸张正义，维持世界和平了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觉得发生在眼前的东西就应该出一份力，对吧？”

夏新晋点了点头。

王越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后仰倒在了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烟雾说道：“小晋，我不是什么超级英雄，我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凡人罢了，我的梦想就是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你是知道的，不瞒你说，刚带你们逃出爱民的时候，我也想过丢下你们一走了之，但我们互相之间是对方生命的见证，我没办法割舍你们，那也就罢了，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轻柔的低语声在夏新晋的耳边不断传来，伴随着电视机里半裸女子奇怪的呻吟，让这个夜晚显得有些虚幻怪异，夏新晋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不要沉入那种迷蒙的状态之中，而对面，王越还在说着。

“我见过好多生离死别，残忍的实验和悲戚的意外，我当然可以改变眼前那一瞬间的惨状，但这之后呢？我的能力被发现了之后呢？你想过吗？”王越摸出一支烟点燃，顺手将烟盒扔给了夏新晋，夏新晋打开一看，好家伙，刚好还剩一支，他点燃烟，继续听对方说道：“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出现，打败我，把我抓起来，成为下一个实验品。我不能有事，你知道吗，我不能有事！”王越越说越激动，双手在半空中无序的挥舞着：“我出事了，你们怎么办？”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长大了！”夏新晋不死心的大吼道。

王越的手臂停止了挥舞，他直愣愣的立起身子，脸上既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看着夏新晋说道：“你说得对，现在不一样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把那条蛇处理了之后，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看着我，我该怎么办？”他对着夏新晋做了一个夸张的打招呼的姿势：“嗨，你们好，这里是进化者王越，你们的守护神？”

“然后后半辈子你就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实验室内看见我的切片和组织？”

说完这句话，王越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下来：“瀛洲不是我让他们来的，大蛇不是我放出来的，去他妈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道德主义绑架不了我，我这种人，经历了那么多...那些事，没在社会上做个大反派已经是对国家作出杰出贡献了，老子要是报了名，今年的夏国十大杰出青年必有我一个提名你信不信？”

“这个世界欠我，但我不欠任何人，包括你们，小晋。”

夏新晋被这强大的气场压得愣在原地，思绪如山洪爆发，又如冰封万里，他当然知道王越从小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于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他看着王越按下遥控器的电源按钮，穿起史努比拖鞋走进了卧室，呼吸紊乱密集，但却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