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盗听了皆是掩泣道：“教授，你是我们的英雄！”

“我是你们的大当家，可不是催钱的茶棚摊主，不准哭！”九头教授冷冷一笑，慷慨大声道，“古衣人，是我做错了事，这三年来我纵容手下掳掠四方，奸淫妇女，烧杀抢夺，足足吃了百条气龙。这桩桩罪案法理难逃，凭我一人实难抵消！”

九头教授听到哭声，又叫道：“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放过我的这帮弟兄。若非要被饿死，若非这该死的年头，谁愿意来当这土匪？”

高易寒心中感动，这九头教授看上去囫囵，不成想倒挺讲义气。若非风尘之故，倒是可交个朋友。

“你确实该死，我已调查清楚，你竟然吃了那两头天魔。”古衣人不为所动，声冷如冰，“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过错？”

“啊哈哈哈，什么，你要杀我，是为了那天魔？”

“你还是没明白，那可是天魔。”

“我九头杀了那么多养气士，没人来管，今天吃了两头害人的天魔，替天行道，反倒要被杀掉？”九头教授呆住了，他嘴巴抽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道士一脸忿然地站出来：“古衣，你休要，你以为你气龙修为高过我们，就可以目中无人了，真动起手来，我们赌上气龙，也不会惧了你！”

古衣，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么？高易寒想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古衣人。

“一帮乌合之众，也敢口出狂言？”古衣人丝毫不惧，散发出凛然的生气，“气龙自证，那是养气士的胸襟，凭你们也做得到？”

九头教授一声暴喝：“放肆，退下！不必再斗了，也不要再流血！”

道士急道：“大当家，她太狂妄！”

九头教授怒道：“混账，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是吗，哈哈哈哈！”

“是。”道士心有不甘，气得直跺脚。

九头教授被卸掉了气，脸上的薄怒渐渐褪下，转过身去换上一层难言的悲凉来。

古衣人退了半步，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九头教授突然遥一抱拳，半跪说道：“戚将军，张玖头对不住您老的栽培，仙游老卒，守我海疆！”

群盗不由自主也跟着齐声唱道：“仙游老卒，守我海疆！”

话音未落，他手里已多出一把磨得雪亮的竹刺，高易寒看得心惊，这九头教授竟是选择了一种最痛苦也最卑微的死法。

那刺直往喉头扎去。这一下若是扎准定是必死无疑，群盗间登时爆出一声惊呼来。

只听“噔”得一声，九头教授踉跄坐倒在桌面上，低头一看，手中的那根竹刺已被一枚木珠击成两截，掉在地上。鬼门关前走一圈，饶是他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九头教授怒道：“哼，你为何要拦着我去死！”

古衣人像是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问道：“你们怎么会唱戚家军的军号？”

“我们怎么会唱？”道士大叫道，“我们都跟着戚将军在东海边流过血，杀过天魔哩。这八个字已经用刀子刻在我们心底里了！”

高易寒听罢一惊，险些露了行踪。

道士红了眼眶：“自从商北达学天魔之乱，朝廷便陆续往东海发兵，铁骑西来，兵锋大开，战火烧沸大海。彼时炎汉天子雄图壮志，并没将这天魔放在眼里，出关前命令胡大将军发下重誓言，三月内不能平定天魔，便埋骨他乡。”

“谁知，天魔之乱愈演愈烈，反倒是朝廷溃不成军，不到半月内便被杀得人仰马翻。这吴地这数万河山，眼见就沦为焦炭瓦砾，各城百姓皆是心焦如焚。消息传到白鹿城，可仍没人在意，于是更大的灾难就此来临了。”

“天魔的大火烧毁了吴王殿，天下人都知道了炎汉天子的昏聩无能。朝廷大军吉见了天魔。便吓破了胆，急于自保竟就丢了城市。人心惶惶，不战已乱。”

“值此危难关头，有一支大军赶来，主帅挺身而出，在阵前逼得胡大将军自刎以谢吴地百姓。他稳控了局势，从死人堆里杀出，回到白鹿城后夺过虎印，盔甲不脱，便走上天子朝堂上怒斥佞臣污吏，一番慷慨陈词，论及炎汉贤王数百载功业，驳得大小官员皆是哑口无言。”

“炎汉天子被问得脸色发白，唯唯诺诺，最后只好道，秦王忠勇，卿自便。”

“得了这三字，秦王立时拔剑斩下殿前玉雁，高声道，若天助炎汉，此番侥幸能得胜归来，不求禄位不求金银，只愿得此物为赏。”

“炎汉天子当即允诺。秦王出城整顿兵马，纠集他城赶来的援军为辅，以秦国铁骑为砥柱奋力抵抗，六战四胜终于将犯边的天魔全部杀干净，更在三江入海口举行了杀魔大典，令得天下震动。此事古关内外人尽皆知，从庙堂传到江湖愈发显得神乎其神。”

“秦王此举建下赫赫功业，名震天下，趁势入主白鹿城，真为百代来以来的第一人。千载悠悠云江水空流，此番秦王抗击天魔，对吴地百姓的功绩是无可置疑的。”

高易寒想起这桩战事，心道：“原来这些人竟是东海军出身，这倒是奇了。”

他摇头叹息，可笑当时的人们都以为天魔已定，谁知道那只是一个前兆，真正的大难还在后头。一开始的天魔不过是肉身得了长气淬炼，而后来，这经过气龙灌注的天魔，不仅是强度，这数量也已远远超过了引以为傲的秦国铁甲。

便是如今的秦王，也不敢出兵一试。

古衣人道：“你们果真都是东海兵？”

和尚叫道：“哈哈，早不是啦，当年平定魔乱，老子气不过就多杀了几个俘虏，就被秦王赶走了。连累了这帮弟兄！”

“多少年的烂事，现在还提它做什么！”道士指着身旁的一个瘦子道，“这位老兄当年抗击天魔掉了一条腿，老婆孩子都跟人跑了！炎汉朝廷不管，我们管！”

瘦子下意识地将空荡荡的裤腿缩了缩，流泪道：“十夫长。”

道士道：“你放心，有我一口饭吃，绝饿不着你！”

九头教授道：“弟兄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呐！”

“怪不得你们对秦王如此愤恨。”古衣人蛾眉间有丝不忍，转身离去，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厅中。

“好，九头教授，你自行了断，其他人就此下山，从此永不再当土匪。若敢再犯，红笺小字过处绝不轻饶。古衣人留。”倩影随即化散在薄雾之中，去留尽无痕。

九头教授还未动弹，道士和尚等人追到门口，大叫道：“多谢古衣奶奶饶命，今晚我等就放火烧了这破寨子，下山从此洗心革面，学好做人！”

“教授，你可不能死！”群盗此时又纷纷上前。

“债主上门啦。”光头胖子瞪眼叫道，“你们，你们，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

“去吧。”道士帮了把手，竹刺入体，这回再没有捣乱的玉石，轰隆一声，他肥壮的身体倒了下去，那双保养得分外光滑的手还仍是紧紧地攥着。

“九头教授！”

无人峰寨中，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高易寒无心再偷听，翻身从后门跳了下去。原来这牢笼下还关押着近百个附近村落掳来的村民，十几个被折磨的气奴。

高易寒放倒了看守的几个人，一气劈开石锁，冲着满脸惊恐的人质温声道：“各位不必惊慌，在下易水院荆无棘，今天特来救大伙儿出去。”

有孩童听过荆无棘的事迹，叫道：“娘，是荆卿，荆卿来救我们了！”

村民们绝处逢生，皆是欣喜不已，齐声称颂大侠功德。高易寒目送着众村民安然离去后，这无人峰既已无天魔，也准备寻路下山。

方一走神，周遭空气突然凝结，待意识过来时，长气已经被突破。有一道杀机硬生生地锁住他的气龙，贴着衣服一股凉意顺着脊梁直爬到头顶。

那是一道杀招，扣住了他的要害。

“怎么，你也是这无人峰上的人吗？”一个脆朗的声音说，“说，天魔到底被你们关在哪里！”

“你这招锁龙之术，倒是有点唐西达学的霸道。”

高易寒不必回头，也已经看到了那张俏生生的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