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教授舍了这身人皮，原来里头只剩下半张脸。

几个脑袋大叫：“天灵灵地灵灵，道法奇门伴我行。妖魔鬼怪皆滚开，你不滚开我滚开。”

那张脸一下子膨胀开来，不知几倍百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一人七头，见了他就见了祖宗似的。什么神通，什么本事都没了。

古衣人就睁大了眼睛，颜乐一口气没喘息。

只见昏暗的山神庙内，红尘七圣摇摇晃晃，那墙壁上一口一个，咬了个鲍汁葵香，眨眼就连皮带骨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影影幢幢，明灭无常，是脑袋挤压变形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九头教授又恢复了人样，轻轻抹掉嘴边的汤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时候，那鸡叫声这才远远划来。

颜乐舔了舔牙齿：“不得不说，这红枣却是够甜。”接下来这九头教授，要做什么，继续大快朵颐，连他们俩也吃了？

古衣人见颜乐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袂，嘴里念念有词，不由道：“你能不能镇定些。”

“这老妖怪的气龙，不在墨先生之下。恐怕，只有墨先生能对付他。”

九头教授完成了用餐，此时胃口稍稍小，一副慢慢的架势，打量着二人这餐后甜点。一个甜口，一个咸香，眼中皆是美味佳肴。

古衣人看着他：“我有想起那天了，那些土匪齐声高呼，九头至尊，教授无敌，哈哈哈，一帮跳梁小丑，也真是可笑！”

“好了。”老者冷吭一声，“我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大夏国师，不会与你这两个小辈计较。你们走吧。”

颜乐以为听错了，但九头教授背过身去，真没有阻拦。

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再这一刻考虑。

“走。”

两人逃出山神庙，真恍如重生一般，可没高兴多久，就发现那九头教授如影随形，始终跟着他们。

“这怪物说话不算数啊，看来是现在太饱了，想养一养猪再吃。”

古衣人道：“这魔头也是要往白鹿城去，当时他们抓了两个天魔，接连十几批人上山，价钱一次抬得比一次高，只因为这是秦王所求。”

两人索性也不走了，这下九头教授赶了上来。

古衣人道：“教授，风尘仆仆，这是要去找秦王做生意？”

九头教授没有否认：“继续说下去。”

“当今炎汉，一分东西，西为唐西，东为商北。如今长气衰微，这中州一带，气候恶劣，民俗蛮横，但各国皆奉炎汉天子号令，互相扶助，如今又秦王顺承唐西至圣法旨，团结一致，好不容易有了中兴气象。”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此番天魔入侵，涂炭天下，明面上是天灾，实际上都是商北之祸，那是两校争霸，又要重燃战火。天魔随着时间，越来越强，如今已经出现了三折的精英头目，炎汉大军虽是人数众多却是不堪一击。若无唐西达学出手，如今怕是已经全军覆没。”

“我记得，当年有一位圣人曾经说过，这东西之间必有一战，若不是西吞东，就是东灭西，这即是炎汉之地的宿命，又要再一次上演。这种对峙已经持续了千载，也是时候该终结了。这不是个人的私欲，而是这九重天长河的劫，只有应劫，才能打破长河枯竭的死局，不知道我这话，教授你认同不认同。”

古衣人徐徐说来，九头教授闻声，大笑起来：“你知道的真不少。”

颜乐说道：“纵观炎汉各国，也唯有秦王能成此大业。教授你心志是绝不肯就此碌碌一生，若要有所作为，眼下正是天赐其时！庄逍遥是大夏国师，你也有着他相同的志向。”

九头教授听到那三个字，登时振奋起来：“不错，你说得很好，继续说，我爱听。”

古衣人道：“若是教授肯放下嫌隙，秦王得教授相助，定是如虎添翼。届时上下一心，固若金汤，破了这天魔之劫，则大局已定，教授也能借此再上一重楼，炎汉长河也将重归一统。”

她说得振奋，就差跟上一句：“愿追随教授，为教授的雄图壮业尽绵薄之力。”

“好好好，想不到知我最深的竟会是二位啊。”九头教授本是喜不自禁，但这份少见的笑容也未长久，最后化为一声喟然长叹，“若非老夫现在又饿了，否则还真舍不得杀你们。能有个人说几句话，多么快活，那棋塔里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九头教授那副澹然气度，说得颜乐和古衣人都是头皮发麻。

这下异变陡生，本以为九头教授就要说和，谁知他城府极深，说撕脸就撕。

二人就要开溜，古衣人疼得直咧嘴，颜乐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纤腰。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激斗她也受了伤。

颜乐口吐飞沫，滔滔不绝。

古衣人听得愣住，一双清澈眸子好奇地盯着他的侧脸看。

但如今二人都受伤，更不是对手，九头教授语气轻松。

他悠悠说道：“财色二字，亡身亡国，实在是误人不浅呐，不知道那秦王懂不懂这个道理，若是不成，你们说我将他杀了，然后扮成秦王，好不好呀？”

九头教授说完，一脸颜乐二人都无福消受的姿态。

他袖袍一挥，便有一阵疾风袭来，随着这句充满恫吓意味的威胁向两人攻去。这是要将两人先上锅烤熟。

古衣人脸匆忙之间，一道波动却连九头教授一根头发都没摸着。

他身形一晃，长龙波动左右开弓，毫无征兆，去势极快。

山呼海啸，无招胜有招，却是无法形容。极致的简脱，大道至简，知我无我。高手庸人，截然不同。

“当真奇妙。”颜乐看着看着，此时伤重，反而恍然有所领悟，看这九头教授的道法千变万化，却也不过是个壳子，重要的是借着这壳子所表达的内容。

过于看重这壳子，反而落下下乘，这便是胜负的分水岭！

一些人终生都在参悟这壳子，却忽略了底下的皮肉，只能在气龙的至高之门前徘徊踟蹰。

“单单壳子厉害还远不够。最重要的是心意，而我之前，对此根本一无所知！”颜乐于此关头，有所顿悟，竟看到了那养气士的长河对岸。

多年来的沉浸，有了一丝破后重生的契机。

但此时生死瞬息，哪容他能再迈出一步？一念及此，不觉悲从中来，他曾听说过一个机缘，大雾散去，对岸清晰，那是必死之兆。

九头教授长龙已然破碎虚空，在这股无法描述的伟岸力量下，颜乐两人神海之下，皆是如遭千斤巨锤，轰然倒在地上。

这危急关头，古衣人突然调转，卸掉了抗敌的长力。这一下天平失衡，九头教授的力道丝毫未减，全都朝着颜乐攻击。

他万没想到，古衣人会以他为盾。这瞬间，她放出潜龙械本，自己则是择机大跑。

片刻之后，颜乐的身子仰倒在大地上，他的喉咙里如同一头刚断气的猪仔，双眼几乎睁裂。

一股血腥味漫过鼻间，陡然渲染出一股摄人意味来。

九头教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言行举止皆似是一位宗族中走出的可亲可敬的老教师。

但下一息，他卸了力，还借了口气。

颜乐立时受激：“我宁死也不接你的气种。”

九头教授笑道：“世间学问，人情种种，唯有唐西有大文章。小文圣，试问，何为人？”

颜乐答道：“人，天地之德，阴阳之交，性最贵者也。”

“愿闻其详。”

颜乐接着道：“仁者爱人，仁者必敬人。古贤谈敬有四类，一贵而敬之，二畏而敬之；三亲而敬之，四疏而敬之。”

九头教授道：“区区一个人字，不意竟包含大千，此乃唐西教宗所在！小子，凭这个字，你还死不得。”

颜乐奇道：“你要等饿了再吃我？”

那双大手说着，就将他攥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