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的日子就这么平稳得过着，很快到了九十年代。

梁家兄弟这时候也都退了下来，虽然不常住村里，但每年至少有半年是在村里住着的。

梁家后院又重新建了几间屋，主要现在家里人口太多，一到春节那样的节日，都回来的话，梁、舒两边的房间加起来都不够住。

舒家院子，现在主要陆昌安、苗桂兰和舒清平在住。

雅楠夫妻一开始回村住在梁家，苗桂兰他们回来后，雅楠还考虑要不要搬回去，却被苗桂兰制止。

“你和清和就住那边，方便照顾你阿奶，我和你陆伯伯身体还好得很，不用你们。”

雅楠考虑后也觉得自己住在这边更合适，毕竟阿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而且是一个人，身边没个人守着，她也不放心。

于是夫妻俩就这么在梁家住着。

前几年舒清平也退下来，他退休之前已经调去了县城，那边也有房子，不过可能是人老了都更想回到故土。

他拒绝了大丫一家的挽留，还是回了云溪村养老。

大丫当年考上了大专，现在在县城中学当老师，丈夫也是学校的老师，一家人倒是和睦。

小丫因为爱唱歌跳舞，陆昌安托了关系送她去文工团，后来嫁了部队的军官，过得也很不错。

倪青青当年判了七年，劳改的地方换了几个，后来好像去了省外，运动之前就出来了。

不过她没再回来过，连两个女儿都没找过。

前几年听三嫂说在广东看到过她，跟着一个凶巴巴的男人，不过那男人对她好像还不错。

邓老太百岁那年的春节，从梁家老大老二分配到地方后，梁家老小第一次全部在老宅集齐。

一大家子还在老宅院子里拍了老梁家人员最齐的全家福，满满当当，几十号人。

梁家、舒家的房间都满员，甚至还安排了人到刘小妮的娘家虎子家、隔壁顺子岑家住。

刘嫂子前几年生病，本来在外打工的顺子也回村照顾母亲，不过没多久，刘嫂子还是走了，岑老大去年也不在了，现在隔壁是顺子当家。

岑家三代单传，当年顺子的老婆生下儿子岑国华，后来也怀过，不过孩子都没保住。

岑国华比解放家的舒新华大一岁，两个人从小一起玩。

小时候新华带着国华了解飞机，长大后，两人都进了机械厂，一起造飞机。

就连新华的对象都是国华介绍的，前年岑家孙子岑黎出生，去年八月，新华家的闺女舒艾也来到了这世上。

本来两家以前因为刘嫂子娘家的关系，十分亲近；现在又因为孩子，仍旧亲密。

解放也当爷爷了，老梁家第五代也出生，还是这几代除了雅楠以外唯一的闺女，小舒艾从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是舒新华第一次带着妻子艾敏见到全家所有亲戚，也是不到半岁的小舒艾第一次见到除了爷奶、太爷太奶以外的亲戚。

不过这时候的舒艾还没什么记忆，只是多年后回老宅打理，再次看到这全家福，她做主把它挂到了家庭博物馆照片墙的正中间。

隔壁岑家的岑黎倒是已经一岁多了，不过他还不懂什么是亲戚，只知道舒艾家有很多人。

大年初七的早上，邓老太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差点就成为了村里多年来第一位百岁老人。

但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遗憾。

老太太走得十分安详，面带微笑，不见一丝痛苦。

雅楠想，或许是阿爷和父母来接阿奶了吧，她在那边也有人陪。

这么想，心里能稍微好受一些。

老太太也算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了，村里人都说这是喜丧，雅楠兄妹也这么互相安慰。

住宿的不便加上孩子们工作忙碌，大年初六，基本都离开村里回城去了，就剩下梁家四兄妹八位老人和解放夫妻。

没再叫回已经离家的孩子们，四兄妹自己在家给邓老太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

送走了陪伴了他们大半辈子的阿奶。

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他们兄妹四人的父母早就不在了，那时候他们还小，也并没有太多感触。

但现在阿奶离开，他们突然就理解了这句话。

阿奶还在的时候，即使他们已经退休、当了爷爷奶奶，但只要在阿奶面前，他们总还会有小时候的感觉，还能撒娇、耍宝。

但现在阿奶离开了，他们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老了，已经是当太公、太奶的年纪了呢。

雅楠从始至终都没有哭，但舒清和知道，她心里难受。

一切办好结束后，舒清和带着雅楠去爬山。

现在上山，路没以前那么难走了，有的地方甚至还铺了石板。

即使没有石板，也会有专门挖出来的泥巴阶梯。

一路无话，两人默默的爬着山。

六十岁的雅楠，相比二十岁的雅楠，好像更适应山里的生活了，她登上山顶，甚至都没怎么要舒清和帮忙。

两人来到破庙，雅楠从露台往下看，可以看得很远，山下的一切也变得很小。

雅楠深吸一口气，心胸好像更开阔了一些。

“好些了吗？”舒清和问。

“还好，我腿脚利索着呢，一口气就爬上来了。”雅楠以为舒清和在关心她的身体。

“我说心里。”舒清和也六十五岁了，这些年回村，也会种种地，但可能因为在科研室待的时间长，那份儒雅还在。

“我心里好得很啊。”雅楠笑回。

舒清和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她。

被他那心疼又怜惜的眼神望着，雅楠一开始还能顶住，后来也败下阵来。

“就是，感觉我好像真的成孤儿了。”雅楠情绪稳定。

其实这是当初另外一个世界的奶奶去世，雅楠的感受。

但邓老太的去世，那种感觉全世界只剩下她的无助感再次袭来。

舒清和走近把雅楠搂在怀里，“你还有我，有孩子们。”

“我知道，就是，可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经历和感受的影响，就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处境。”雅楠知道自己在这边还有亲人，爱人，但那种感觉就是很强烈。

“而且，只要一想起我没阿奶了，还是会有点难过……”这句话还没说完，雅楠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眼泪也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舒清和心疼也无奈，他十分心疼那个世界孤零零的雅楠，但自己也没办法去陪他。

两人只能好好珍惜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