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请慎言
作者: | 分类:悬疑 | 字数:12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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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终章(一)
悄然入夜,时间一眨眼而过。
前些日子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蒋慎言总觉得一日之时漫长如年,永远会发生意料不及的事,永远来不及应对似的。可待一切落下帷幕,重新归于平静,却好像出神打个恍而已,一天就过去了。
她日落前上山,此刻举头不见月,已不知自己恍恍惚惚地又坐了多久。
微风带着夏夜山林的润与鲜,使人松弛,隔绝了世事烦恼。竹林偶有低语,正应和着女郎的倾诉。
两块石碑,一个合二为一的坟茔,送上纸钱,祭上几样爹娘生前爱吃的小食,蒋慎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半月未回,观里喂的那只三色花狸竟怀了崽,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小家伙,总呲牙咧嘴,现在要当娘,怕是以后更碰不得了。”
“买茧糖时,发现娘你爱吃的那家响糖铺子竟突然关门大吉了,所以没买到。唉,那日城中大火后销声匿迹的商户人家可不少,虽没有确凿证据,但总觉得都是避难躲灾的无为教徒,让人唏嘘。”
“哦,路过宁府,偶遇那个跟在宁小姐身边的小侍女,伤已不碍事了。听她说宁家过几日要搬回苏州去,回大夫人的娘家,其余几个夫人也都遣了,宁府的园林要拆,整个宅子都要空出来了。”
“师兄烧的豆腐还是好吃的,不过好像比以前寡淡了。师父却说是我的嘴被喂刁了,让我抄经静心。”
“明天可能还要下山去……”
女郎盘腿而坐,说到一半停住了。她瞄了眼不远处邬连的坟茔,而后撑着腮怔怔发起了呆,以至于身后的响动没有任何察觉。
“当心夜露风寒。”蒋慎言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抬头,肩上已经落下裹了安神香气的大氅,温热又沁人心脾。
“殿下如何会来?”她总忘了改口,祁时见也不在乎。
“省去吧,此处只有一个叫祁时见的人。”少年答,目光停留在石碑之上,躬身向坟茔见了礼。
他不会透露自己是担心蒋慎言一去不回,才来试探。这理由让他自己都觉得困窘羞赧,如何能开得了口?拜外祖公蒋察的“用心良苦”所赐,回忆起来,他似乎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除了帝王之术与饱读万卷,他好像还从未发自内心,目的单纯地追逐过某样东西。故而这个体验对他而言十分新鲜与生涩,甚至让他手足无措。
快马一匹,追上山来,再醒神,已没了回头路。
“真是个清幽风雅的宝地。”祁时见发现竹林一隅临崖,正好能远远眺望见缩成巴掌大小的安陆府城,便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而后,少年上前将手中壶榼打开,于碑下缓缓倾倒其中淳香酒液。“这是上等内府御制,”不知他这话是说与活人还是亡者听的,“比松自来楼的太禧白更佳,敬蒋捕头与夫人。”
旁侧传来一声轻笑,少年不解,转头,正对上蒋慎言一双晶莹笑眼。“可我爹不饮酒,与殿……与你一样,一沾酒就面红耳赤。他也说会误事,从来都是以茶代替。”
祁时见一滞,顿时尴尬不已。细看,这墓前供品,确实没有任何酒水。
“何先生善饮,”他脸上赧然一动,“我以为他是效仿崇拜之人。”
“何叔少时顽劣,最喜欢逞能。酒量是他唯一能胜过我爹的事,于是故意去练习,常喝得酩酊大醉,没少闯祸,被我爹追着满街揍。”蒋慎言记起童年印象深刻的趣事,盈盈笑道。
这倒真像是何歧行会干出来的莽撞事。少年跟着嗤笑一声,缓了窘迫,将壶榼塞住,整个放在碑前。“那就给令尊堂留着赠予过路仙友吧。”说罢,也撩摆,与蒋慎言并肩,席地而坐。
“你……找我有事?”女郎好奇,“还是,来找师父的?”。在她看来,祁时见必是有要紧事才会不带影薄,自己跑到奉仙峰来。莫非是明日启程,前途不明,所以特来找她师父卜上一卜?
可祁时见堂而皇之地说:“来提亲。”他朝两块墓碑点了点下巴,又重复一遍。“我来提亲。”
“啊?”一反应过来少年是在说什么时,蒋慎言从额头红到脖根下面,“你……”祁时见鲜少说唐突的话,关系近了,也互相体谅起来,几番温柔,都让她险些忘了,初见时,这人本来的脸皮是有多厚。
强拉着她入伙,把她莫名丢在文府一走了之,时不时就从下眼眶瞥人,当别人都是蠢鹅头……如今又提酒来说亲?
蒋慎言羞赧难当,不由得往另外一边挪了挪屁股,本能想要逃远些,却被少年察觉,一把拉住了手臂。
她本以为对方是在使性子耍赖,可视线一对,却发现这人眼中没有丝毫轻浮,反倒一本正经,严肃得好像是要宣告家国大事。
将女郎拉回身边,重新坐正,祁时见看着墓碑说:“先前几回是我疏忽你的想法,只考虑了自己是需要你的,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却轻易开口让你跟我走。换做我,也一定会却步。所以,我认真想过了,今次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令尊堂的案子,秦家的案子,我翻不了。”
蒋慎言眸子一缩,分明是她隐约已有预料的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指尖颤抖起来。她望着祁时见,这个从今往后变得身不由己的人,想要怨恨,却怎么也怨恨不起来。因为少年此刻的目光中正燃着火焰,那火焰并不灼人,反倒是温热的,一点点软化着她心里的疼痛。
“从前我觉得世上并无难事,自己无所不能。那伴着失眠噩梦而来的头疼顽疾,分明就是对我自己的警告,而我却一直无视它,只当它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弱点,竭力隐藏。现在我懂得了,自己的力量其实很弱,弱到会任亲近之人摆布都无可奈何。”
“对亲人尚且如此,待进京后,面对根深叶茂的大树,自是犹如蚍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