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当段思纤落入其中的时候，感觉时间好像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对时间的感受已经变为了停滞状态，她看着周围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有人也有妖兽，他们不是在痛苦的哀嚎就是在痛苦的呻吟。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吗？”

天道的声音再一次冲入段思纤的耳朵里。段思纤能看见一个光团，这个光团本该没有五官，但是那一次猎神大弓把它射穿以后那个空洞出现了一只眼睛，现在从眼睛处开始生出一丝血肉，一个婴儿大小的耳朵出现在它的身上。

“你想说什么？”段思纤问。

“你肩负的怨恨里，就真的全是受害者吗？为天下苍生入世，为世间弱者而战？可笑的是自从古老神明消失以后，万年来飞升成神的全是超脱是非束缚的强者，弱者能幸运活着，是因为强者恰好是好人，强者定义的正义就是永远的正义。”天道说道，“神看本质，只有人讲是非，所以凡人依旧是凡人。”

段思纤沉默地盯着天道，天道表面上没有生气，但紧盯段思纤的眼睛多少出卖了它的情绪。

“那就让你看看，他们的痛苦吧。”

下一秒周围的黑影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扎向段思纤，痛苦的记忆和精神海里的全部意识开始产生共鸣，整个精神海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冰晶高塔流出血液和脓水。代表生命的树也长出了血痂。

段思纤看到了一个人。

他死死握着手上已经断掉的灵剑，但是看见自己背后的村民们还活着，忍不住露出来一丝笑容。

他拯救了一个村子，从兽潮的手里。

他虽然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但是刚刚经历的一切让他受伤很重，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睡就是永远醒不过来。

他的金丹被挖走了，被那些绝望的凡人杀了。

因为有妖族告诉他们，只要挖了这个人的金丹就会放过他们，于是绝望的村民抓着虚伪的希望把自己唯一的救星杀了。

“看啊，凡人不值得拯救。”段思纤面前的人形黑影说完，就变成了一只巨兽。

那只巨兽长相丑陋，但实力强大，她和自己结契的主人一起努力，终于把身体孱弱的主人送上了天才的宝座，眼看着曾经被霸凌的弱小女孩有了爱护自己的爱人，也认识了新的神兽展开新的生活。

却等来了雷劫时候的背叛。

她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居然把剑刺向自己，她是如此憎恨自己，就像憎恨霸凌自己的人一样地憎恨她，憎恨她作为灵宠却长相丑陋导致主人被嘲笑霸凌，憎恨她胆敢出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憎恨她让神兽知道了她的存在导致契约差点作废。

“看啊，弱者不值得拯救。”那只巨兽说。

段思纤感觉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痛，那是来自那些怨恨的记忆，这些记忆里的痛苦化为了实质，千根针在段思纤的心脏里生长，她张了张嘴呕出一片乌黑的血液。

影子疯狂地变化着，他们是在最前线当炮灰的外门弟子，他们高呼着护卫苍生的名号战死在兽潮中，他们在烈火中变成柴火，在兽的嘴里变成食物，在妖的力量下变成泥土。

“我想回家。”“我想回去我的故乡。”“我想活下来。”

他们怀揣着理想和绝望赴死，然后命牌被堆积在祠堂里蒙尘，活下来的外门弟子断手断脚得到的补偿微不足道，活下来的内门弟子个个镀了一层金身，被废了也有人照顾，得到历练成功的奖赏和救世的美名。

他们是被人族灭绝的妖兽。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剥皮拆骨，没有隆重的仪式对待妖兽的尸骨，只有被撒了一地的内脏和鲜血，妖族是屠宰场里的肉，被毫无尊严地切块，剥皮，拆骨，而他们这些母亲和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拉走去另一个地方，成为待宰的牲畜。

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杀与被杀，只有痛苦绝望。

“凭什么是我死？”“凭什么是我受苦？”“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谁都不值得拯救，只有痛苦是真实的，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死、死、死！！”那些怨恨开始撕扯段思纤的肉体和精神，那种痛苦被拉长了千倍万倍，一秒的疼痛被拉长到以年为计算的长度，她第一次感受到痛苦可以这么恐怖，那种绝望在骨髓里变成毒虫一点点咬碎她的脊梁，那种怨恨在她心脏里变成一根根针扎出去，那种疼痛顺着血液流动变成一根根铁丝穿破皮肤。

道心的白色也被这浓郁的痛苦感染变成了红色，一切开始向着痛苦的深渊滑落。

段思纤的眼眸里出现了血丝，她死死咬住下唇发不出声音，只是被动承受着这一切。

那些黑影用刀刃和利爪在她的精神海里切割出一道道伤痕，眼看就要到达崩溃的边缘。

“结束了吗？”天道看着已经一动不动的段思纤，尤其是看着那个道心化为了红色的光辉，它就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道心会让她给自己找准定位，只要道心灭了，她的复活条件就会缺少一个。

“还以为道心能有多坚强，也就那样吧。只要她心里有正义，就会为道德和规则所困。”天道想到，“这些虫豸的痛苦太过复杂，要怪罪妖族？妖族被人族残害，死伤无数。要怪罪修士？凡人休养生息之处被妖兽践踏，血亲成为他们的口粮和奴隶，只有修士能够拯救他们。要怪罪凡人？凡人天生弱小苟延残喘，为了活着只能不择手段。”

“还带着凡人的是非对错面对这一切的人，不选择无视和旁观就只会被这种矛盾给吞噬，踌躇不前。”天道说，“所以，才要站在高处的强者来引导，他们的眼睛看过高山，就不会被这些困住。由强者规定，由强者保护弱者，由强权延续生命。沈凤灵就是那个强者。”

“万物生灵爱她，她就可以爱万物生灵……算了说那么多，你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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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够了吗？”

段思纤出现在了精神海里，看着这些怨恨。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反应过来。

“……去死吧！”那个怨恨举着刀冲了过来，段思纤不躲不闪，直接被一刀插中了胃部，她眼里的光辉灭了一瞬，接着又恢复了光亮。

“来啊，继续啊！”段思纤一把推开这个人，朝着那万千的暗影咆哮道，“来啊，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

“你……”那些黑影没想到段思纤居然敢吼自己，“你懂什么？”

“所以呢？！”段思纤一把抓着他的手，把他手里的利刃再次捅进去自己的身体里，“解决了吗？”

“你们的痛苦，消失了吗？”

所有的暗影沉默了，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段思纤，那个道心明明已经被他们的痛苦侵蚀成了红色，但是总有那么一个刹那能看到一丝白光，那丝纯洁的白光是那么刺眼，显得他们漆黑的躯体是那么污秽。

“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是因为活得幸福才敢大言不惭说拯救我们，你就是没有受过伤害才敢傻乎乎地觉得所有人都可以被拯救！”

“哈。”段思纤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说，你们就这么以为……”

她不退反进，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靠近，脚下的精神海变为尸山血海也没有阻止她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