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他们这是怎么了？”韩茜依发现了有一部分散修和其他势力的外门弟子好像变得颓废起来，“难道是阵法……不不不，符宗宗主的阵法不可能出错的。”

“有时候，攻心是猝不及防的。”

韩茜依猛地回头看着忽然说话的药宗宗主，立马欠身行礼。

“丫头，你说怎么办好呢？”药宗宗主忍不住皱眉，“魔族收集的怨恨里，肯定有憎恨这个世界的不公的怨恨，而这些散修和外门弟子肯定也遭受过歧视和侮辱。他们的善良拯救了别人，却没有拯救自己。”

“容我想想。”韩茜依摸了摸下巴，“只有一晚上休息的时间，也许效果不行，但至少不要让他们迷茫吧。至少告诉他们，我们这样的人不会去伤害他们，也会尊重他们。”

韩茜依说到后面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有些胆怯了，她感受到一种很恐怖的压力。

她以前的不幸已经很少被自己想起，因为她现在是幸福的，那些苦楚她似乎已经没有资格再次提起。她对人的经验尚浅，段思纤和巫劣也不在没办法提醒她，其他人也在紧急整队和讨论明天的战术，这些精神上的疼痛需要他们这些人去安抚。

“我现在过得那么幸福，有资格去安慰他们吗？”韩茜依开始思考。

药宗宗主看着深入思考的韩茜依没有多说，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吧，我们这些老骨头还在，大胆往前跑。”

韩茜依点点头，对自己的师傅鞠躬以后离开了帐篷外。

文雪馥站在火光底下看着自己带的队伍，四大家族的精锐自然不会被影响，他们的家族让他们的意志更坚强，那些有强大势力在背后支持的部分弟子都有足够信息。

“可是那些自愿来帮忙的外门弟子和散修，他们的经历实在是……”文雪馥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就感到无奈。

这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帮助这些人，她当年作为雇佣兵也是从泥泞和死亡中过去，但是没有人告诉她要怎么面对这些无法被拯救的人，这些人所处的环境并不危险，但是又过于贫穷也无法给予他们任何的帮助，至少雇佣兵还有教官的严厉教育和获得足够的火力和装备保护自己。

“文小姐在吗？”韩茜依的声音把文雪馥的从现实中拉回来，韩茜依有些拘谨地捏着手，接着说，“你这边有情况吗？”

文雪馥摇摇头，说道：“他们有家里人保护，还有后路。那些散修和外门弟子真的……”

文雪馥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可以问问天工学院的孩子们，他们也许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中好像还有几个人知道段思纤的理念，说不定能够找到答案。”

“人心是没有答案的，何况像我们这样的人和他们对话，也许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炫耀吧？”韩茜依说。

“嗯，的确会。”文雪馥笑了笑，“所以我们任何口头的劝说都有可能影响他们的情绪，说不定我们做一些实际行动，但是也不要轻易把他们当做弱者保护起来。”

“如果是我的话，给我保命的东西让我可以回家尽孝，给我明确的任务让我去完成并给予我对等的奖励和尊重，就是最好的了。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的拼命能够有所收获，能够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人最怕的不一定是死，但肯定不喜欢毫无选择的死亡和毫无意义的死亡。”

文雪馥的话让韩茜依点点头，她赶紧去找在后方打造兵器的体宗弟子和天工学院的学子去了解有没有可以保护他们的东西。

此时正在篝火前面休息的散修们沉默着，这些受到了心灵上的伤害的人沉默着坐在篝火前面，他们也产生了对那些魔傀儡的同情，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在不断地刺痛。

“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郑欣雨发现这些人沉默了很久，感觉他们像是麻木了一样。

这些人很多都是青州人，青州为了阻挡魔族入侵付出了很多，但是因为灵气稀薄且深受魔族的侵蚀所以一直没办法出现很强大的天才，青州唯一拿得出手的居然是青灵石这个基础的产业，他们产出的青灵石全部都会用作基础材料大量的消耗，而这些挖掘工作自然用到青州的凡人。

这些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他们的故事无法穿越山脉抵达临近的州。

“啪！”其中一个人把木柴扔到了火堆里，大概是心情很不好。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些？”其中一个人终于开口了，这些人把视线看向那个人。

“青州好像永远在牺牲，永远无法起立，明明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却想着逃跑而不是回来。”另一个人说道。

郑欣雨安安静静听着他们诉说自己的故事，那一个个麻木的人经历的一切，好像所有人的嘲笑都是正确的，他们天生的弱小和父母能给予的资源已经将他们永远钉死在了这片荒芜中。

她的嘴张了又张，她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那种无边无际的麻木，也许他们已经看遍了生死离别，知道自己永远要面对苦难，在仅剩的寿命里不得解脱。

第390章 恨我所爱

他们仅仅是因为被别人需要去退魔，所以才去做，他们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

郑欣雨努力回忆着段思纤的话，她所留下的一切都在人理老师留下的摘录本和编写好的课本里，真的要用上的时候却怎么都想不到一个适合的话语。

他们无法爱上自己的土地，却永远困在这里。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人有错，父母没错，他们没错，其他州的正常人也没有错。

火光带起了星星点点，飞向了高空，所有人终于把自己的苦难倾吐出来，那些追随着段思纤意志的人叹了口气，说道：“果然这是一条充满苦难的道路。”

“你们已经很努力了！”

韩茜依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她站在那里听了很久，手上拿着的是体宗和天工学院的学子们发明的贴身护符，专门阻挡魔气入侵。

郑欣雨看向忍不住开口说话的韩茜依，她还是第一次和大河五宗的人接触。

韩茜依猛地捂住嘴，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她把护符拿出来递给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拿着吧。这是庇佑你们不被魔气入侵的护符。”

“如果顺利的话，大河五宗和天工学院的弟子会留下来继续传授技术，现在每个大州都在各自发展，作为抵抗魔族第一线的你们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韩茜依把自己和大河五宗以及天工学院的人沟通得到的结果告诉他们，“他们觉得有历练点和学分拿，所以可积极了。”

“真的吗？”其中一个散修带着一丝怀疑地问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叫你们过来之前，段思纤应该已经说了会帮你们，只是你们中很多人也许只是信任她或是尊敬她才会来的。”韩茜依把一张有契约印记的纸抽出来，上面的的确确写了这个条件，就是关于青州战后维护和发展的保护。

韩茜依也知道实际的帮助是最好的东西。

“之后的战局我们已经布置好了，到时候还会通知你们。”

“真的吗？”

他们忍不住怀疑，他们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那些敏感的修士肯定也感觉到了。

可是他们居然还愿意继续用他们。

“因为你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冲动的选择也许会让你日后后悔，但是那大概是现在的你最想要的选择。”郑欣雨终于说把自己想到的话出口了，“所以我们肯定会相信你们。”

在郑欣雨把话说出来以后整个场面变得无比寂静，郑欣雨开始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于这些人她们不敢多说，只希望让他们自己选择，结果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观念说了出来。

“不会被讨厌吧，会不会让他们难过啊，天啊怎么他们不说话？”韩茜依和郑欣雨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打破眼前气氛的是那些拿着姜茶过来的雍州铁血军。

“干嘛干嘛呢！看这里烧火烧得红彤彤的，怎么跟个鹌鹑一样不说话！”领头的铁血军直接一屁股坐下来，“喝不喝，这可是我们雍州的特产。”

这些五大三粗的人似乎在用很粗糙的办法去安慰这些人，只是他们表现太过豪放不带任何拧巴，就像一把大锤创开了凝固的空气。

那些高大的人开始大咧咧地喝茶，还把一杯姜茶塞到了郑欣雨和韩茜依手里。

“喝，这可是姜茶！喝了绝对啥都忘了！”那些人铁血军说道。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看着自己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姜茶，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些耿直的巨人的好意。

然后一口下去，很多受不了浓厚到直冲鼻腔的辣味和姜味的人直接喷了，韩茜依和郑欣雨保持着礼貌没有喷出来，但是脸上很明显红到快滴血了。

“哈哈哈，是不是很带劲！这些火姜红糖茶可是最能吃辣的人才喝得下去的！”领头旁边的女铁血军说道，她看起来身材十分高大，比男人有过之无不及，只见她直接拿着一个装满这种姜茶的皮袋子对着吹，全部喝下去以后发出豪迈的哈气声。

“好！”铁血军立马开始鼓掌起来。

那些青州来的人都愣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豪迈的修士，心里顿时生出一丝羡慕。

“你们都是退魔的好手，我们这些被兽潮冲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可不太懂怎么做。”那位名为冼哲的领头人好像在唠家常一样把一场场悲剧以简单的词语说出来，“我们对付妖兽很有经验，但是这些魔族实在怪异得很，好几次我都吓了一跳。”

“我数着，是三跳。”

“你个死丫头少贫嘴！说正事呢。”

“……真是抱歉，居然还要让你们来开导我们。”那些散修看着这些无比伟岸的铁血军，没想到他们还有那样的过去。

“谁都有难过的时候，我也会，你们也会。但是呢，知道对着媳妇喊疼的男人才会被媳妇疼，哈哈哈！”冼哲把让自己的手下把整整三箱的火姜给放下来，“这些火姜也有驱邪的作用，没办法静心打坐的话把这玩意搁蒲团底，老好用了。”

“谢谢。”

他们收下了这些人的好意，韩茜依和郑欣雨也不再多言，在恰当的时间离开了。

他们需要的话语不多，最后应该留给他们自由思考的时间。他们没有告诉这些人他们已经考虑过出现减员和退出的情况。虽然也考虑过不用上他们的战法，但那也是下策。

韩茜依只说了一半的实话，给出一个空白让他们去选择。

雍州和青州也有几分相似，雍州常常被兽潮冲击，死亡是家常便饭；青州必须面对魔族的骚扰，他们的死亡是无声且不起波澜的。

这两个州以各自的方式庇护着凡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和理想。

他们知道自己弱，但还是站了出来。被那些献祭的怨气封闭了他们的勇气，但是在带着力量的语言、护符和火姜的帮助下逐渐离开了枷锁。

也许他们还是无法爱着这片被魔族侵蚀的土地，但至少他们有了除逃离以外的方向。

郑欣雨想起段思纤在人理课上留下的文字。

那是《关于凡人技术发展带来的思潮》的最后一个自然段留下的话语。

“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变强这条路，连这条充满冒险和谎言的路也被堵死的话，很多人会活不下去。”

“所以我们拥有如此多资源的人一定要发展技术，一定要寻求真理，我们可以教会他们文字，可以告诉他们世界的本质和规律，可以告诉他们伟大的故事，但也要告诉他们，还有其他不伟大却有底线的活法。”

“也许这个钉子永远不会消失，但钉子总会有被翘起来的时候。”

“身为青州人，我也希望着在未来，他们的另一个方向，叫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