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猴子那并没有多深的城府中，却始终藏着一个秘密。

无论是天庭之中结交的表面好友，还是曾经花果山上，拜过把子的其余六大妖王。

甚至是那诸天神佛，都从来不曾知晓。

他孙悟空的一身本领，其实并非自行修炼摸索得来的。

他们每次询问猴子，究竟师出何门的时候。

猴子都会推脱说，他是行至南瞻部洲、西牛贺洲时，一路胡学乱练，自己悟出来的。

擅自打听别人师门传承之事，本就有失礼之嫌。

一般仙神也不会继续追问。

但那些回头，自行暗中调查的神仙，最后一个个的也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动用了所有手段，所有人脉关系，却仍旧查不出猴子的师门传承。

这只能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是，猴子的一身修为，真是凭本事自己摸索出来的。

其二则是，猴子的师父，不是他们这种层级的蝼蚁，能随便打听的。

打听不出来最好，万一要是打听出来了，恐怕将难逃一死。

猴子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谁来问，回答就是自己瞎练的。

别人不问，自己也绝不多说一句。

因为即使是到现在，即使是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多年后。

猴子偶尔还会想起，他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跟随须菩提祖师修行的最后一天。

曾经发生的事情。

……

“你既欢喜于人前卖弄，应是觉得本事已经学成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怪罪于你，只是从此刻起，你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

“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

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定会把你这猢狲剥皮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

猴子回忆起来，直到今日仍然觉得困惑难解。

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慈眉善目，总能包容他的各种无心之失，温和有礼的须菩提祖师。

那天，竟会突然间态度大变，无论他如何认错求饶，都毫不留情的要将他赶走。

又是剥皮剉骨，又是万劫不得翻身。

态度冰冷决绝，吓得猴子心中惊惧不已，下意识的就架起筋斗云，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但是很快，当猴子回过神来，想着在外面逛上一段时间。

稍等一会儿再回去看看，说不定师傅气一消，就不赶他走了。

猴子在山外摘了些野果，又去海中摸了两条肥鱼。

然而，等他沾着一脸水藻贝壳，带着礼物往回飞的时候却发现。

无论他如何飞、如何找，都再也寻不见记忆中的灵台方寸山了。

那么大一座山，还有菩提祖师座下成千上百的弟子，似乎都如同一片晨间的薄雾般。

日出后，便彻底消失了。

猴子又找了很久，直到最后他才终于意识到。

如果须菩提祖师已经决定了不想见他，那么无论他如何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从那之后，须菩提祖师就成了猴子心中，最大的秘密。

之后，无论是被天庭擒住，挨刀劈雷击，还是被打入丹炉，遭烟熏的双眼一片模糊。

他都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一句，有关于师父须菩提的事情。

但就在今天，这个秘密似乎已经被人知道了。

难道这个法名玄奘的僧人，也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

猴子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但很快就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须菩提祖师曾用戒尺，在猴子头顶重敲三下，倒背着手，走入内殿关闭中门。

暗示猴子夜晚三更，走后门传他道术仙法。

除了猴子外，大殿满座弟子，无一人能读懂其中隐喻。

所以此事，完全可以说，就是他与须菩提祖师之间，再无六耳知晓的隐秘。

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年岁仅仅三十上下的和尚，能够知晓数百年前，他心中最隐秘的事。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逐渐蔓延上猴子心头。

而对待这种不安，猴子从来都只有一种做法……

他蹲在原地，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盘坐于树下，看似已然入定安眠的和尚。

夜晚，临近入冬的寒风徐徐吹来，带动林间草木摇曳不止。

高枝上，最后零星几片枯叶，亦随之缓缓飘落而下。

微光一闪，如同细针一般的金箍棒，已经在猴子手中化作一根长棍。

而前方的僧人，似乎仍旧双眼轻合、身体放松，毫无所觉的坐在树下。

天空之中黑云缓慢流动，银白色的月光，随着黑云散去，逐渐明亮了起来。

金箍棒在月华的映照之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银光，仿佛正向外沁着寒意。

这道寒意，随猴子踩在落叶上，缓慢踏出的脚步，一点点的向着玄奘逼近。

直到最后，这根金箍铁棍的一端，带着月光的寒意，不轻不重的点在和尚胸口。

“喂和尚，别装睡了。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猴子问出这句话时，将手中长棍握得很紧，身体也紧绷着。

而对面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的僧人，却仿佛对眼前的一幕并不惊讶。

他就任由猴子的金箍棒压在胸前，也不推开，只坦然的说道。

“我？我就是个挂单的和尚，法名玄奘。九世之前，曾为西天灵山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

不过这一世……”

玄奘抬起头，缓缓看向绷着一张脸，口中微微龇起一对獠牙的猴子。

“这一世，如果不是见面的时间有些仓促，最后还被外力干涉打断。

说不定，猴子，我还有机会成为你的师弟呢。

这点，却是贫僧福缘浅薄，比不过你了。”

猴子握住金箍棒的手，微微一颤。

但却仍旧维持着一种，近乎于威胁的语气继续问道。

“你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这和尚，之前也去过西牛贺洲？”

“贫僧当然没有去过，但是你，悟空。

你就能确定，自己真的去过西牛贺洲吗？”

玄奘反问的速度，比猴子预想中的更快。

而且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的，不断提出，不断敲打着猴子的心理防线。

“悟空，你应该很疑惑吧。

为什么他老人家的弟子那么多，三界之中却一个也见不到。

为什么他老人家本事那么大，三界中，却从未有人听闻过他的名号。”

“还有……你在拜师之前，被逐出师门之后，是不是都曾经有过落水的经历？

呵呵，拜你所赐。

贫僧当时在斜月三星洞门口，把桥都搭好了，还是免不了掉下去差点被淹个半死。

知晓了这其中的很多细节后，贫僧心中已经确信，我们见过的应该是同一个他。”

在玄奘接连不断的问题与叙述中，猴子缓缓皱起眉。

一手握紧金箍棒，一手狠狠地揉了揉他，跳动不止的太阳穴。

片刻后，猴子突然一甩头，嘿嘿一笑道。

“和尚，起来与俺老孙战上一场，你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届时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