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只是个老渔民，年轻时候最巅峰的时刻便是钓到了一条十多斤重的月灵鱼精，凭着身强力壮把它征服后一举闻名。因而才被南华宗的一名执事看中，每年雇佣来此地垂钓。

他一把年纪了，怎么看都不是这个身强力壮不讲钓鱼精神的无赖书生的对手，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吃亏是福啊……

一刻钟后，钓鱼佬喘着大气，身体抖得像筛糠，心里一阵拔冷。

他已经被一个不要脸的书生蹭了窝，没成想从哪里又窜出来一个压根没有脸的老六，居然明目张胆地坐到了他身边！

他奶奶的，真当老头子好欺负不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钓鱼佬气势汹汹猛然站起！

“老头，再撒点料啊！刚才那点都被冲走了。”

老六说话瓮声瓮气的，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同样是一身书生装束，但却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玉冠金绣，腰跨宝剑，一只手戴了六只金戒指，就连刚才甩下来的鱼竿都镶嵌了红的绿的黄的宝石。

……淦！

你那么有钱还要来偷、来骗、来蹭我这个老头子……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钓鱼佬刚刚站直身子便被这家伙狠瞪了一眼，心里发怵。

便又默默坐了回去，默默伸手往凳子底下掏出一把劣质丹药，默默撒落江面。

书生又是一眼瞪过去：“这么点够哪条鱼吃的？再来一把，一鱼一把！不然让隔壁几个老毕登见了还以为我们打不起窝呢！”

羊皮裘老头顿时戴上了痛苦面具，把凳子底下的小箱子抽出来，破罐子破摔地直接把丹药往江水里如雨泼洒。

老头子我啊，今夜还真是福如东海……

“嘿，兄嘚，你来多久了？”

高大书生对赵青辞拱了拱手，说话带着某个地域的口音。

赵青辞诧异地看着这位珠光宝气的书生，随意也拱了拱手。

书生颇为自来熟：“俺叫李青鹿，不知兄台贵姓？”

赵青辞想了想，道：“夏纪博。”

“哦！失敬失敬！”

“诶，见笑见笑！”

赵青辞摆摆手没深聊的打算，拉起空军的鱼钩，换了个疑似有鱼的地方又甩了下去。

李青鹿搓搓手，往不远处瞄了一眼，有些腼腆道：“纪博兄，你要书不？俺这有好货。”

说着，他鬼鬼祟祟地拉开外披的长袍，里面放着一本保管完好的古籍。

那姿势像极了上辈子天桥底下卖片的。

赵青辞出于好奇，便拿过来看了一下。

古籍包着一层舒适柔软的小绒皮书封，没看到书名，除了封皮显得有些崭新以外，书页边缘处已显得有些破破烂烂，一看就经历了诸多磨损。

他不以为然地随手翻开扉页。

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烫金大字：

《化形妖娘风物鉴赏》

作者：佚名。

“……”

“纪博兄有所不知，据说这是一本记录了妖族所有弱点的古籍，只要研究透彻了，一指下去就能令无数大妖浑身颤抖，站都站不起来！”

赵青辞将信将疑，抱着严谨的学术精神，决定细细品读。

猫耳、狐尾、蛇妖、白虎、牛奶……咳咳，略。

妖族化形之后的构造栩栩如生地在书页上一览无遗。

他不禁好奇，不知道古妖化形后会不会也保留有一定的原有特征……

这时旁边的李青鹿徐徐讲出他的故事：

他年轻不懂事，曾偷偷给家里巷口那只漂亮白猫买了许多灵气充足的丹药，喂养了好多年，梦想着有朝一日白猫化形……

他也不是什么挟恩图鲍的人，更没有什么白日梦，主要是他心地善良，喜欢收养流浪的小动物。

直到有一天，白猫被一只公花猫给勾搭走了，再回来时已经不再形单影只，还有一窝调皮的崽……

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被牛的伤痛。

从此山高路远，相逢何必曾相识，年少遗憾，他已经悲伤逆流成河。

在他絮絮叨叨的时候，赵青辞已经把古籍翻了个遍，同时在大袖的遮挡下取出了传讯幻牒，使用他极少使用过的留影功能，清晰、无损地拍了个遍。

等李青鹿收拾好心情时，赵青辞却是把书丢了回去，斜眼一瞥不远处的那些文雅书生。

“说吧，是从那叫胡仁丞的书生身上顺来的吧？”

赵青辞明显看到前两日还意气风发占据游学书生中心人物位置的胡仁丞此刻的心不在焉。

他不时抚摸着空空荡荡的大袖，满脸戚容。

初见时胡仁丞就连施礼都得揣下袖子感受那随身之物的存在……可想而知，他丢东西了！

而且因为他方才买酒就是在袖子里掏的钱，所以丢的肯定是钱财以外的心头好！

李青鹿吃了一惊，急辩道：“你怎能平口污人清白呢？虽然那个胡仁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但俺是素有道德的！须知君子顾穷，小人穷斯滥矣……”

赵青辞似笑非笑：“那我喊他过来看看？”

闻言，李青鹿登时涨红了脸。

接着便是一些诸如“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帮他调理心性”之类难懂的话，引得赵青辞和旁边一知半解的羊皮裘老头快活地笑了出声。

李青鹿恼羞成怒地踢了老头一下，丢给他一块金子，而后便让他谎称捡到了书还给胡仁丞。

老头又是生气又是发抖，最后只能嗫嗫喏喏地拿过书本和金子，冷着脸给胡仁丞送去。

不一会，老头便走了回来：“那胡公子为了感谢那本书被包上这么好的书皮，还给了一块银子当报酬呢！”

李青鹿嘴角扯出一道笑意：“赏你了！”

老头顿时喜滋滋。

赵青辞不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垂钓。

但他显然不知道，传讯幻牒的留影并不具备保存功能。

所以他方才嫌弃那脏兮兮的书页可能残留有某种痕迹而拍摄的留影，在他遮遮掩掩的大袖之下，全被一股脑发送给了某人……

··

昏暗的船舱客房中，专心摸索着破境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放在储物手镯中的传讯幻牒正震了又震，震个不停……

与此同时。

蒙蒙的毛月亮之下，一座看不见的精巧院落中，青色大袍的女子点开了传讯幻牒。

“他给她发了这么多留影？”

“他喜欢这种？”

“还是……他们喜欢？”

虞染抿起嘴唇，黛眉微皱。

··

赵青辞连续空军好几次后不由得狐疑地看向了羊皮裘老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打鱼窝，用的假药？

毕竟除了他们三个人，另外两个资深钓鱼佬和老船夫都或多或少地钓起来了几条小鱼。

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起码不至于落得个颜面尽失的地步。

他看了眼黄澄澄的模糊月亮，孤挂在漆黑远山的枯枝上，四下空寂，江雾弥漫，沉沉昏黑。

只剩他们这艘楼船上灯火不歇，书生们隔着浓雾，推杯换盏，行酒令、投壶，笑闹频频。

其中尤以心头好失而复得的胡仁丞最为兴奋。

垂坐的赵青辞被江风一吹，脊背发寒。

旁边的老船夫和李青鹿更是身子猛然一抖。

浓夜里，山林无声，就连潺潺波涛也不知何时遏住了清鸣。

忽然。

雾里一排红灯笼正缓缓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