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辞跟在红脸壮汉身后，一言不发地来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

相比于之前阴暗潮湿、霜风雨雪常来光顾的破地方，这里看得出是VIP犯人的住所。

不提整洁的床铺被褥、座椅板凳，单是透气的高窗都格外地雅致。

因为这里的窗……可以自己关闭。

赵青辞望了望两侧厚实的墙体，感受到明显的暖和，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帮我？”

红脸壮汉没答话，指指牢房，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自己走进去。

赵青辞一脸乖巧地入内，还贴心地把缠在门口的锁链多盘了两圈。

红脸汉子脸皮微微一抽，自怀中掏出那本《春秋》扔了进去，而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赵青辞张望了一下，发现VIP就是VIP，附近看起来连个看守的狱卒都没有，主打犯人一个安静祥和的自觉性。

他随意翻了翻《春秋》，发现果不其然是那种发掘小朋友动手能力的小人书，不由得一脸正气地将其摔在了桌子上。

嗤。

这种既没有插图，文字还全是半文不白的糟粕，别说他了，就连绾雩、青棠、绾墨任何一个都不带正眼瞧的。

就这？

那壮汉大晚上还能脸还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看来还是见识浅薄了啊小老弟！

他躺到床褥上假寐，心思却放在了留意四周的动静上。

深夜。

隔壁的牢房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一阵洒扫声、器具搬弄声。

有人夹着嗓音私语：“手脚麻利点，要是出了纰漏，以后你们这些家伙就在天牢过日子吧……”

赵青辞略微有些好奇。

难不成明天还有什么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入狱？

不然也不会连夜折腾出来一间尊享版的牢房。

只希望这位即将到来的邻居不会像刘无翳那么烦人。

赵青辞默默等待着古妖传承的幻境到来。

可直至东方既白也毫无动静。

他以意念询问绾墨，却无端地体会到了鱼沉雁杳的感觉。

难不成古妖传承已经结束了绾墨正在消化？

赵青辞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压抑着身体自发吸纳天地灵气，经脉内原本无比充盈黑色灵气已经随着龟壳的吸收而变得稀薄枯涩。

他没来得及探索自承天寺那妖道的秘境中取出的擂台，也无法实施这段时日关于“文胆”与“雷胆”的构想。

还有就是，年关了啊……

也不知道虞姐姐抵达上京了没？

他瞥了一眼高窗。

··

腊月二十四的午后，阳光斜照在牢房之中，注视着丁达尔效应的光柱，赵青辞感到身体有些暖洋洋。

不得不说，少了刘无翳问东问西，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的同时也少了许多趣味。

起码，不会有人再给他投喂烧鸡吃了。

他还挺怀念一只鸡能自己吃两个鸡腿的滋味。

赵青辞咂咂嘴，也不知道这个邋遢的中年书生如今境遇如何。

“在下宋桓，是个上京的读书人，不知邻居的狱友贵姓？”

墙板被隔壁新搬来的尊享版犯人敲响，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年轻。

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待遇，不是家族祖辈的留荫，就是他本身就个入狱体验生活的“歪嘴龙王”。

赵青辞撇撇嘴：“这里没人住。”

那同为书生的宋桓沉默片刻，道：“我看见狱卒送饮食了。”

“你眼花了。”

“……”

赵青辞见他被干无语了，倒也图个安静，懒洋洋地哼着调子古怪的歌谣。

“狱友真有雅兴，这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在上京听过。”

赵青辞不答。

他便自言自语起来：“说来不怕狱友嘲笑，小弟族中颇有家资，年少慕音，就丝竹之道而言，放眼整个上京，我也当得起一声‘大家’，就连那宫闱我也曾进去过不少次……”

他一直絮絮叨叨到入夜时分还不肯停歇，可见是个比刘无翳还要烦人的家伙。

听见隔壁的哼曲声停下，换成了若有若无的鼻鼾，宋桓止音良久。

“狱友，你想越狱吗？”

他忽然发问。

可隔壁依旧没有传来一丝回应。

宋桓无声笑了笑，走到条案上，磨墨写了张纸条，置在直通外界的窗台之上。

片刻，一只毫无生机的木鹊活灵活现地飞过窗台，张喙衔走了纸条。

··

第二日。

腊月二十五。

宋桓在条案上自己与自己下象棋。

他对着墙壁描述了一下棋局，笑道：“我听狱卒们说这种棋子是狱友钻研出来的，这一局在下颇感棘手，还请狱友不吝赐教。”

好半晌，隔壁才传来似乎还没完全睡醒一般的含糊嗓音：“我记性差。”

宋桓默默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四枚棋子，再度口述了一遍。

隔壁道：“嘶，好一个难解困相之局！我想想……不行，头好痒。”

“狱友你……”

“感觉要长脑子了。”

“……”

“你这么闲为什么不读书呢？你不是读书人吗？”

闻言，宋桓扫了一眼案上的一摞折子，笑道：“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偷闲也不妨是一种滋味。”

“俗见！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年轻人，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你不要进步了吗？”

宋桓一顿，道：“狱友见识非凡，此言道理笃厚，当为我辈读书人之座右铭！奈何狱中无书以观，真真憾事……”

“喏！”

两间牢房仅一墙之隔，隔壁书生随手便将一本看着就被翻过很多遍的书籍从弊端栅栏扔到了此端栅栏。

宋桓伸手拾了回来。

“《春秋》？”

“《春秋》一书博大精深，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偶得之，见你有缘，便送你了！”

“哦？”

宋桓好奇地翻开首章，入目便是一首警世诗作：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又诗曰：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宋桓大为震撼，再打眼细看下去，终于进入到了情节故事：“……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