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流亡之舟上的希望熄灭了。为了不成为沿途生灵的割喉刀，舟上集合了所有灵源的意志做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它操控着流亡之舟奔向了一颗巨大无比的恒星。

“——而它，那颗恒星，正处在毁灭的边缘，火焰、风暴、既严寒又滚烫的体验、说不出的黑色恐怖……

“我们一整个族群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在耀斑中起舞，在泪花中我们彼此相拥，不知是解脱的喜悦还是消亡的苦痛。

“我甚至看到了某个路过强大生灵脸上的不可置信和沉默的动容……

“无所谓希望，也无所谓死亡，生命本就是一袭华美的绸子上毫不起眼的尘埃，只是我们的疯狂使她变得璀璨——

“如今想来，活着也没什么好的，也就胸怀相抵时的温暖还能有几分醉人……”

“……”

“……”

“可你怎么还活着？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没有死去，反而我残缺的桅杆被琢成了石碑，我的能力还留存有几分，便被青岚宗当作选材用的悟道碑了——而我之前的身份，只是舟源之下的一个副衍的意志，他们称呼我为‘管家’。”

碑灵话语落下，质谱仪的显示屏上便缓缓浮现了一行文字：

【该语言可鉴定为……谎言。】

赵青辞没有说话。

这是质谱仪进阶之后的新功能。

在其炼灵液的触碰中，一切生灵的言行举止都将被它所分析、鉴定。

大有几分上辈子科幻小说中智脑的风范了。

··

“虞姐姐，放在这里？”

“可以。”

“这里地气很旺盛？”

“还好。”

一个红衣小貂寺徐徐不疾地在皇城于宫城之间往来。

正是赵青辞易容后的模样。

前日放榜过后，虞染便把他的传讯幻牒拿了回去进行新一轮的改造。

现在，只要他没有将它放入那个特殊的龟壳之内，虞染便能通过它与赵青辞进行即时的意念通信。

毕竟，他使用传讯幻牒与人发送讯息的频次委实有些低。

许多事情她都只能听旁人讲述，参与感，有些低了。

当然，她没告诉他的是，只要他没把幻牒藏入龟壳内，那他身周一丈之内的视野，她都能尽收眼底……

虞染绝无要监视这个正人君子的意思，纯属是出于安全考虑。

毕竟，赵青辞在她看来，涉世未深……

“虞姐姐，这里是最后一块阵石了吧？”

“嗯。”

“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没能在皇帝寝宫内也布置一个传送阵。”

“……”

赵青辞也只是说说。

现在，他在虞染的指示下，用阵石将上京的地气暗暗引出，在国师府中留下了一个认人的传送阵。

一头连在黄庭小院。

一头连着国师府。

这是他听闻媞君只能留守上京后做出的决定。

这样，无论他以后身在何处，只要能传回黄庭，那就能传回上京找她了。

谁让她在八百年前便答应了当时的皇帝的。

那时候的皇帝，她管他叫父亲。

那时候的她，也是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个由武帝血脉踏入仙途的后裔。

这也多亏了某人。

当然，某人还不知道。

··

今天是殿试的日子。

天街小雨。

考生们撑着伞，晨光微熹之际便聚在了皇城之外，神色既激动又忐忑。

淅淅沥沥的雨滴溅湿了他们的袍脚也无人在意。

直到辰初时分，皇城之内才姗姗来迟地走出一队仪官。

为首的是一个富态的红袍貂寺，一招拂尘，尖声喊道：

“宣，今科进士入殿！”

直到此时，一个青袍的年轻人才撑着伞从后头走来，融入了考生之中。

貂寺望了一眼，没有做声。

核验身份的官吏们一一放考生们通行，直到一个神色从容的年轻人走到近前被检查时，他们才晃过神来：

这个考生竟然不像其他人一样被雨水溅湿？

但也只是一个愣神，年轻人检查完毕后对他们温和地点点头，便缀在进士队伍的末尾，徐徐缓进，安步当车。

“这位进士老爷怕已是胸有成足。”

“瞧他的风采，我看当届的探花郎必定是他无疑了！”

“也不知他娶妻了没有？”

“嘿你这老汉净做这等白日梦，就算还没娶妻还能看上你家大丫不成？”

“去去去！我家大丫长得这般好看，来说亲的媒婆可是从东巷排到了西巷呢……就算当不成这位进士老爷的正妻，当个小妾也是极好的。”

“哈哈哈，你们谁尿黄，给我滋醒这睡迷糊的老头子……”

“……”

赵青辞脚步稍顿，哑然失笑。

没成想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被人给惦记上了。

“这位同年何故发笑？”

一位珠光宝气的世家子进士落后两步，与赵青辞并排。

可能是看不惯赵青辞在亦步亦趋群体中鹤立鸡群的从容姿态，也有可能是担心赵青辞的俊朗皮囊会影响他争夺探话之位。

在一众初进宫紧张得连喘息都不敢大声的考生中，这世家子竟然主动与赵青辞搭话，不可谓不大胆。

赵青辞看了一眼对方眉宇间的桀骜，再度笑了笑，摇摇头，没有答话。

“怎么？这位同年是在轻视我等？还是在藐视宫阙之威严？”

声音不大，但在本就寂静的氛围中尤为刺耳。

好几位新科进士脚步微顿，向后方瞥了过来。

几位仪官和貂寺神色微凝，直勾勾地看向了赵青辞与那世家子。

赵青辞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依不饶，轻声道：

“我为何发笑，同年难道心里没数吗？”

世家子一愣，皮笑肉不笑道：

“倒是还请同年不吝赐教。”

赵青辞道：“因为……一大早的有人上赶着当我的学生啊！”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反应了过来，忍俊不禁，笑声此起彼伏，就连仪官们也不例外。

世家子面色铁青。

“当然，我是不会认这种学生的。”赵青辞道，“因为他出门在外没有礼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世家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快到金銮殿时，仪官才赶紧吩咐大家整理好仪容，依照榜上名字的序列排成了一个小方阵，静候在殿外。

少顷，小貂寺白孑便出来宣众人进殿。

新科进士觐见时用的是拜见师长的礼仪。

自今日起，他们便可对外自称为天子门生了。

“诸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带着好似久咳未愈的喑哑。

众人低首称喏。

唯有赵青辞，稍感奇怪地微微抬起了头。

这一眼，不约而同与皇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赵青辞目光一凝。

这皇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