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蚁已经忘记了这里曾经是它的家园，忘却是这个渺小的种族延续下去的必要手段，它们的简陋的神经网络无法存储更多的记忆，只有那些被称之为本能的东西深深的刻在了DNA中。

灾难如这个种族的上古时期一样，突然的降临了，在潮湿的木块内部用几代渺小生命构建的巢穴被一同摧毁。

当然，这只还处于幼蚁阶段没有长出翅膀的小白蚁，并不知道那个上古时期发生的灾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经历灾难降临的是几万代之前的祖先。

不过在它神经网络中，却遗留下了祖先在记录下灾难发生的前兆。那是一道金光，金光出现，就意味着灾难降临，再多经历几次，这种预感就有可能被刻在DNA中了，就像预知天气的变化一样，找寻到规律，提前躲避灾难的降临。

现在，它无目的的爬行在这片漆黑的大地上，之所以没有目的，是因为它所处的那个巢穴已经被一块比巢穴本身还大十几倍的巨石砸中了，没有蚁后下达的命令，只能无目的的朝未知的方向爬行着。

它是幸运的，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它没有在巢穴内，而是在外处以如往常的觅食，给蚁后带回食物，让蚁后有足够的营养补充，产下更多的卵，将这个年轻又古老且已经存在了上亿年的伟大种族在这个世界万代延续下去。

但现在蚁后死了，其他同类也死了，它本能中唯一的目的消失了，孤独的爬行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中。它并不能感觉到孤独，它简陋的神经网络永远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感情，只是无目的的爬行着。

很快，它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山峰，那是由一堆碎石和木块堆积起的大山，它知道那是什么，自己已经被摧毁的巢穴就是建立在这种大山中的木块中的。

在以前觅食的途中，也偶然的路过这样几座大山，但这些大山里可能存在着其他蚁群的巢穴。白蚁在本能中的领地意识告诉它，贸然踏足是极其危险的，尽管它们是同类，但却并不是从同一个蚁后产出的卵而孵化的，所以极有可能被当做入侵者。

不过这一次，白蚁已经失去了它的家园，它已经无处可去了，它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爬上那座从未踏足过的山峰顶端。

白蚁并不知道，在这片土地的上古时期，这些大山更加高耸且规则的，它们是另一种生命用大树和石块构建的居所，就像白蚁的巢穴一样，那些生命把它们叫做房子，或者家。

那些生命搭建巢穴用的木板，又为自己的祖先提供了一个制造巢穴的条件，比起在野外环境寻找一棵快要枯死的大树，和时刻要警惕捕食者的恶劣环境。这些存在所搭建的房屋，更适合它们筑巢生存，为它们提供了一个种族延续的安全避风港。

为此白蚁对这类存在并没有太大的警惕心，相反，那些体型比自己庞大数亿倍的生命，在它们心里是带来庇护所的和平使者，是上帝般的存在。

但它们不会知道，造出避风港的上帝，和带来灾难的毁灭者，是同一类存在，毁灭和创造，都是他们的手笔。

不过这只在黑色大地上爬行的白蚁还从未见过这类存在，在上古时代的那次灾难降临后，他们的居所就倒塌成了一座座大山，变成了废墟，他们也随之消失了，从未再出现过。而废墟形成的环境，却对白蚁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它们又经历了好几个世代，重新在这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如几亿年前一样，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筑巢、巢穴被灾难摧毁、再重新筑巢的这个过程。

在纤色的时光之路上，它们或许是唯一不会被时间冲垮的物种，即使渺小到可以忽略。

白蚁朝着杂乱堆积起的大山向上攀爬着，爬到山峰对它来说是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但擅长忘却的它很快将攀爬过的一段记忆从神经网络剔除掉了，因此在它的时间观中，这段艰险的路程并不算遥远。

很快，它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不一会儿又绕过了错乱交杂的木框和瓦房片，离山峰只剩下最后一小节了。

这时，它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有规律的震动被它捕捉到了，但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明显的规律出现就意味着那不是自然事件所致，是有生命在活动的迹象。

震动由弱变强的开始靠近，白蚁知道那个存在一定体型十分庞大，正在朝这边附近走来。

很快它就看到了那个存在，那个和自己上古时代的祖先共同生存在一个屋檐下的存在。

震动停下了，那个存在在远处的一个木炭状的东西面前站住了，身后还拖着一个东西，白蚁大概能够判断出那和这个存在是同一种生物，但已经没有了四肢。

白蚁停下继续攀爬的脚步，观察着那个存在，想要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那个存在只是静默了片刻，随后白蚁的触角便探测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声波的震动，它无法理解声波中蕴含的意思，但它知道这是那个站立着的存在发出来的，这段无法理解的话是这样的：

“或许我应该让自己继承这股力量的，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现在从明白一件事，获得这样的力量其实是一种痛苦的诅咒，而这种诅咒或许只有恶魔才能够承受的了。”

接着白蚁又看到那个存在的身体突然矮了一节，显然他是蹲下了，正对着面前木炭状的东西，然后触角又探测到了空气中的波动。

“以前我一直认为我们被圈养在高墙中遭受苦难是因为自身太过于渺小，但历史揭露了这一切的真相，我们曾经强大过，并且强大到可以万代延续下去，立足在世界的顶端。但是……一切都因为145代王那个愚蠢且不可原谅的行为，让我们这个种族遭受了比灭绝还痛苦的事情！变成了家畜，被圈养在这片牢笼中，生不如死！”

“现在纠正这个错误或许还不晚，但……有些事情也是我现在才想明白的，在这个世界上，他人既是地狱，异类既是仇敌，任何对敌人的怜悯都是在自掘坟墓！而现在，世界的格局已经变成了艾尔迪亚和世界只能存在一个的局面，没有艾尔迪亚的世界，毫无意义。”

“所以，能够拯救艾尔迪亚的只有恶魔，艾尔迪亚需要恶魔……”

白蚁不想再听下去了，不再接收那些声波在空气中的扰动，开始继续向一开始的目标方向爬行。

很快，它便攀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它想象中会出现些什么的，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能看到的只有周围的一片漆黑，那个看到山峰的顶端，但最高处的那里和漆黑的大地，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在它神经网络中确实出现了些许异样，在简陋的神经元中，出现了轻微的扰动，那是比上古时期还遥远的田园时代的祖先刻在DNA中的一段记忆。

在这个种族的田园时代，这里还是一片空旷，没有被高墙围住，也没有任何被叫做人类的存在搭建的居所，那时的白蚁祖先就在这片空旷的大陆上生存着。

而那个祖先，并不是白蚁，而是所有蚂蚁种族共同的祖先，人类这个大一点的蚂蚁甚至还尚未诞生在这个世界。

蚂蚁们共同的祖先也是这个世界最渺小的存在，但它们却比其他生命有更加顽强的延续力，直到过去了几亿年，它们仍然在这个世界存在着，仍然是渺小的，而它们已经见证过了无数种族的大灭绝。那些灭绝的种子都比渺小的蚂蚁强大的多，甚至有很多种都曾是这个世界的霸主，但还是不可抗拒的被其他出现的更加强大的物种灭绝了，然后更加强大的物种又被更更强大的物种灭绝了，唯独渺小的蚂蚁，依然存在，并且见证了一个个物种的崛起与消亡。

如果要以一个种族的延续作为基准的话，蚂蚁显然是这个世界毋庸置疑的胜利者，而它们的第一个祖先，显然顿悟了一个种族能够长时间延续下去的深刻道理。

如果它有墓碑，并且在墓碑上刻下了墓志铭的话，应该会写上这样一句：

【要让种族万代延续下去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强大到让其他物种无法打败，要么渺小到让其他物种毫不在意】

很显然，蚂蚁的后代都选择了后者的进化方向，并且生出了各个不同的分支，白蚁就是其中一个，它们既渺小，却也顽强。

白蚁准备继续向上爬行了，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存在，他掏出了一个管状物的东西，然后伸向地上那个木炭状的物体，这时它的触角又感受到了声波的扰动，但是很微弱，显然是那个存在发出的声音很轻。

“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一个艾尔迪亚人应尽的责任……”

然后，白蚁脚下又传来震动，这次是由强变弱，显然那个存在是在慢慢远去，但是他没有带上那个躺在地上没了四肢的同类。

白蚁也没什么兴致了，准备离开时，那个意味着灾难降临的标志又出现了！一道带着闪电的金光从那个存在刚刚离开的位置四散迸发！

接着是那场灾难的重新复刻，剧烈的冲击波和爆炸声接踵而至，将白蚁脚下这座大山的山峰直接削平了，大山也被呼啸而来的飓风吹乱了堆积的形状，大山倒塌了。

白蚁也在冲击中被振飞，但幸运的是，一块木板挡在了面向金光出现的方向，它并没有被爆炸产生地周围的热浪波及，在空中如尘埃般滑行了许久，最后才落在了很远的地方，而白蚁不会被摔死，但接着那块为自己挡住热浪的木板成了它最大的威胁，直直的朝它坠落的地方砸了下来。

不过上天好像真的很眷顾它，那块比它已经被摧毁前的巢穴还大两三倍的木板就砸在了离触角不到几厘米的地方，擦肩而过的在地上翻了几圈，它已经幸运了三回，从死神的手中逃走了三次。

但白蚁并不感觉这有什么奇怪，很快将自己翻倒的身体正回来，用触须探测着四周。

它被吹散到了离灾难降临时的十几米外，那是需要它大半天才能走完的距离，白蚁没过多久后连从刚刚的灾难中死里逃生的经历也忘却了，然后又找到了一座大山，继续开始自己的攀登之旅。

这一次它渺小的身影爬行在斜坡的木板和石块间更加清晰了，因为月光慢慢地洒向了大地，夜空中的星辰也因此看起来黯淡了一些。

夜空现在就像是将眼睛眯着缝慢慢的睁开着，覆盖着月亮的阴影就像是它沉睡时紧闭上的眼皮，但它现在要醒来了。

白蚁的身影在月光下坚韧不拔的继续爬行着，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接上了刚刚被中断的路程，继续向上攀爬着。

很快它爬到了这第二座大山的山峰，月光将它灰白色几乎透明的身体的影子投射了出来，它骄傲的扬起自己的触须站在这顶天立地的山峰间，沐浴着月光，尽管失去了家园的它已经不可能再长出翅膀来了，但对它来说，这已经在自己短暂的蚁生中不留遗憾了。

它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见证一个将这个世界的未来，彻底引向未知的重要历史节点，但它简陋的神经网络很快就会把自己刚刚经历的事情忘却，或者说它已经忘却了。而对于这件事，也不见得是它短暂生命中见过最有趣的。因此，对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白蚁并不在意。

在这个将世界未来的命运彻底改变的节点，仅就这个世界在宏观尺度上的观察者而言，它是唯一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