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鞭子狠狠抽了完颜撒离喝一顿，完颜宗翰方才觉得平复了些许心头怒火，他正自气喘，环顾周遭，诸军将皆噤若寒蝉时，却突然听见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粘罕！粘罕！”一员亲卫匆匆掀开金军主帅的中军营帐，完颜宗翰此时已经披甲顶盔站在那里，看上去竟像是打算临阵的模样。

见到这传令亲卫慌慌张张的样子，他不怒自威瞪了他一眼，漠然问道：“可是宋军主力出营而战？”

那亲卫避开他的灼灼目光，狠狠顿首：“是，大批骑军冲过荥水，他们散得太开了，滑得跟泥鳅似的，不过银术可的援军已将他们兜住，现自就在野地交战！除此之外，还有一支装备弓弩极多的重甲步军出战，银术可觉得应是宋将解元部。他回报说怕是会有少量漏过来的宋人，叫粘罕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某手中三个亲卫猛安，加上他手里可战之兵，还有撒离喝那一个万户！现在战场上咱们至少有一万两千骑兵，若是连战场都控制不住，他真以为某这刀许久未出鞘便砍不动他脑袋了么？”完颜宗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朝着扔跪在地上的完颜撒离喝一挥手，“起来，随某一起看看这宋军搞什么名堂！”

……

荥水之西，此时执行战场遮断的是金军完颜撒离喝部。

只是，这位女真宗室之前嫌战阵劳苦，自己在帐中歇息，只叫麾下四个猛安各领兵马巡弋，驱逐宋军哨探。

虎牢一战，他们这一部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嫌疑，最惨烈的蚁附攻城全然让银术可部承担，一直到炮石车打破关墙，这位过分精明的撒离喝方才全力压上，因而其部众伤亡不大。

可他这些战场上的小手段又如何瞒得住完颜宗翰？这位都元帅一道手令就将他的兵马填到宋金对峙线上，让他们执行控制战场这等最熬人的活计，给大军翌日攻略韩世忠争取有利的出发阵地。

只是没想到，主将骄狂，这些部将也跟着懈怠，宋军骑军盔顶一色红缨，此番出乎意料的骑军突击如同赤红的潮水，铺天盖地。撒离喝部措手不及，前线四个猛安混乱之中应对失当！当即便被宋军冲破！

若不然，完颜宗翰也断不至于对这等亲贵军将发那么大脾气。

他走出营帐，远远听到东面传来的喊杀之声，又看着那边弥漫而起的烟尘。即使处在营盘之中，也意识到什么不对。

“上望楼！”

他带着一众亲信匆匆登上中军大营一处望楼上，俯瞰这片战场方才发现——两军骑军此时已然搅做一团，眼前旷野一时这间黄尘遮天蔽日。荥阳城矗立在秋日阳光之下，城下是连绵的军寨体系——长壕、土垒、望楼一应俱全，显然是打算为长时间的对峙做着准备。

金军骑兵，原本已将汜水到荥水沿线有力控制，宋军有限的骑兵力量几乎被驱逐出战场。两军对峙营寨之间大约留了十里距离，考虑到如今那些配重投石机的射程，这样的距离已经算不得多么安全，所以必须依靠骑军将对面死死压住，等着金军背后炮队运送上来方能对

却没想到他们收束了自己的力量，在此时忽然发难，像是要重新争夺战场控制权！

撒离喝跟在他的身旁，这位击破虎牢关的女真悍将眯着眼睛向前张望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粘罕……突过来的宋军看似不过两三千的规模，某的兵马不过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稳住阵脚，宋军突不过来。”

“这某自然知道。你虽然骄狂了些，可也不算废物。练出来的兵马也是咱们军中一等一的敢战之军，只要缓过这口气来，与宋人做一对一的厮杀，宋军……不是对手。”

完颜宗翰说到这里自己似乎也放松下来：“某只是可笑……这韩世忠妄为天下名将！在此顿兵十四日，不提兵去救岳飞，却反而修筑营寨——他真以为这些东西能挡住我们的铁蹄么？虎牢关咱们都砸开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攻不破的防御体系？需知能够拦住十万大军的只有另外十万大军！待咱们的炮队拉过来，看他该如何应对！”

“是……可是现在宋军如此大动作，连摧偏军都派出来，怕是那韩世忠反应过来，想要与我们决战不成？”

完颜宗翰听了，眯着眼睛观察着战场，像是在细细思量。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摇摇头，道：“岳飞所部已被击破，咱们大军已在这荥阳扎下脚，他这时候便是反应过来，想要冲击咱们立足之地，未免有些太晚了。现在这番作态，怕是那韩世忠也在犹豫，所以才当断不断，只遣出这些少量精锐来。”

“确实……”完颜撒离喝跟着讪讪地应了一声。

可那些宋军骑军却仿佛偏偏要质疑他们的结论一样，十几支羽箭拖着黄绿色的烟尘落入他们的营盘之中——一彪宋军从那烟尘里闪身而出，还朝着寨墙后严阵以待的金军零零落落地继续抛射。

营中金军的表现倒是正常，面对这些宋军轻骑袭扰，丝毫不惧，张弓便从营寨缝隙间还射回去。

“那是什么？”完颜宗翰微微抬首，问了一句。

“不知道，”撒离喝也摇摇头，“看着像是烟花火药似的东西，只是没炸，而且那烟瞧着不大对。莫不是这些宋军的箭除出了什么问题……”

可他话音未落，当前寨墙之后戍守的金军却不约而同地剧烈咳嗽起来，有些人甚至捂着眼睛不住地嚎叫，原本整然的阵势也跟着散乱开来。

撒离喝当即反应了过来：“叫人捂住口鼻——那烟有毒！”

可多少也有些晚了——宋军弩箭之上都绑了些成分不明的火药，虽然大半没有炸响，可光是散发的那些呛人的烟雾就熏得金军士卒苦不堪言。

完颜宗翰见状也是阴沉着脸，思量了很久方才下令：“……这些宋人，专擅奇技淫巧，才这么些时日就搞出这么多东西……若是给他们十年，还不知这场战争会打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这天下会不会翻覆过来！”

撒离喝看着这位女真都元帅，也颇为认真地应道：“粘罕担心得是，这大宋毕竟是万里大国，立国百六十年，底蕴还是有的……只要有些英雄人物，以咱们的积储想要鲸吞他们，终归还是太难太难，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杀了他们的英雄，打断他们的脊梁，灭了他们的魂——欲灭大宋，先诛顾渊！”

完颜宗翰听到他这句话，也是一阵，扭过头来仔细端详这位撒离喝一眼：“你若是对宋人早有这般思虑，也不至于今日被逼得如此难堪！”

他沉吟了许久，狠狠拍了一下面前栏杆：“给各部传令，抓紧休整！明日五更，各万户按照此前军略出击！击破韩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