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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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月冷无声(5)
云梨走到棠清宫外,还未及踏入,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丝帕染红,人也踉跄倒下。
棠清宫的人个个心惊胆寒,大长秋得知后忙去请了沈临佑。
彼时宴席还未结束,得知是大长秋亲自来请后,沈临佑这才撇下众人赶往棠清宫。
他站在殿外,静静等候太医给云梨诊治。
湷儿守在云梨榻边,急得只能偷偷抹泪。
直至子时过半,太医才前来报喜:“娘娘醒了!”
常敏等人刚一抬头,连人影还没看清,便见沈临佑已经匆匆推门进去。
云梨病痛缠身,人虽醒了,意识却还有些恍惚。
彼时湷儿跪坐榻前,正在细致妥帖地喂她吃药,见沈临佑进来,一时有些惧怕局促。
云梨黑发如缎,泼墨一样柔顺地披在身后,几缕碎发贴着皓月似的面颊,因是刚醒,人还有些没精神,一双眉眼耷拉着,尤显乖顺动人。
沈临佑驻足良久,最后终于开口:“药碗搁下,所有人都下去。”
湷儿便先觑了云梨一眼,见她唇珠挂着药渍的晶莹水痕,并无什么太大反应,这才搁下碗,循礼退了出去。
沈临佑坐在云梨跟前,两人无言相对,而后他伸手拂去云梨颊边碎发,一言不发,只重新端起药碗喂她。
云梨盯着瓷勺看了半晌,沈临佑这回耐心十足,他静静等着、僵持着。
许是云梨太累了,许是云梨不愿固执了,她终是微曲颈项,喝下了沈临佑喂给她的药,一口又一口。
吃完药,沈临佑拦住了她欲要躺下的身子:“方吃过药,要坐会才好躺下歇息。”
他替云梨抽出隐囊拍了拍,待松软后重新垫回她腰后,一时静默,又是无言。
片刻后云梨才直言问:“陛下今夜要留宿吗?”
沈临佑望着云梨的面容,握着她的手摩挲了一阵,最后摇头:
“你身子需要休息,我若留下,只怕你不愿见我,也更休息不好。”
两人少有这般坦诚的时候,云梨正要松口气,却又听沈临佑道:“我记得你这里原是一盆秋海棠,怎的换了朱砂红霜?”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云梨心中一紧,只得假作平静:“中秋团圆,红菊为衬,应景罢了。”
沈临佑见她这般,又问:“朕让太医给你开的方子,你可有按时在进补?”
云梨垂目:“陛下何故有此一问?”
沈临佑揉了揉眉心,“听到些闲言碎语,不想计较真伪,索性直接来问你了。”
云梨抬眸看着他:“所以陛下宁肯信旁人的话,也不信我。”
沈临佑倏而一声冷笑:“我若信你,现在不知死多少回了。”
云梨攒眉,生硬道:“夫妻之道,全在信任,陛下若不信我,就不该强留。”
“夫妻之道?”沈临佑一掌掀了几案,“你也配与我谈夫妻之道?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你的夫,还是你的仇?木已成舟了,你还在这痴心妄想我会放了你?
他俯身盯住她:“云梨,有些话,不如就在当下说清楚的好。这辈子、这余生,你我都是注定绑缚在一起的,我们生同眠,死亦同寝。
你若是还觉得自己有一丝希望能回到韩星年身边,我劝你趁早别白日做梦了。”
他将那盆朱砂红霜的花蕊碾在脚底,踏着泥泞钳住了云梨的下巴:
“如今西南战况屡屡大捷,韩星年节节败退,姚景容远水救不了近火,或许他很快便要低声下气求援淳于氏。
你知道前朝敕封的淳于氏小公主么?听闻她对韩星年情根深种啊……”
许是看到云梨眼中闪烁的泪痕和她脸上不太正常的红潮,沈临佑指尖摩挲,一字字道:
“我曾经想过放韩星年一条生路,可他这样步步逼近,你又这样日日挂念,而今,我一定会要韩星年的命。
韦震与谷梁英已发下宏愿,不破韩家誓不还朝。他现下苟延残喘,还能撑得几时?”
云梨双颊红得摄人,她樱唇微颤,沈临佑面色阴郁,正要撤手离去,却冷不防见眼前人踉跄了一下,倏而一股温热的气息溅在脸上,带着几分腥气。
沈临佑骇然倒退,一个柔软疲惫的身影便栽在他的怀中。
“太医——”
云梨身子虚弱在前,心神受创在后,如此一来,直在床榻躺了两个月才逐渐好转。
在她昏迷期间,沈临佑片刻不离,连朝政都要在隔壁处理。可真的等云梨醒后,他却是再也不来了。
自云梨这场病后,她的身子愈发不好,已到了药不离口的地步。
湷儿端了药进来,见云梨倚在软榻上对着窗外景致发呆,她走过去将支摘窗关小了些,“秋末初寒,娘娘身子方愈,还是莫着了寒气。”
云梨回头,声音有些沙哑:“那件事……陛下还有追查吗?”
湷儿摇头:“都已两个月过去,任何动静都没有,陛下想是听了苏菱乱嚼口舌,这才和娘娘对质。此番不追查,应当是信娘娘的。”
云梨坦言:“信不信我不要紧,我只怕他追查下去牵扯到你。”
“娘娘……”湷儿鼻尖泛酸。
这段日子,湷儿只想明白了一件事:论一个人的真心啊,不能单靠一件事去评判。
譬如而今的沈临佑,湷儿倒真希望他再也不来了。
云梨如今身子虚,莫说出去走走,便是拿针刺绣久了都会手酸头晕,如此一来,她便只能这样干坐着,对着镜花绣影发呆,对着笔墨纸砚出神。
棠清宫外,人人都知沈临佑留下了三位丽姝佳人,一个封作少使,一个封作长使,那位递酒给云梨的绝色佳人,在侍寝的第二日便被破格封作了良人。
而今后宫添了三名侧妃,陈娴事多冗杂,一边要管束儿子,一边还要与苏菱这个不省心的斗智斗勇,闲暇时还要注意那三个侧妃的动静。到最后,便只有公孙柔还落得了个清闲。
沈皓旻如今十岁,已到了该去太学的年纪。是以这次唯有公孙柔一人来了棠清宫。
两人在暖阁里说话,云梨素来畏冷,尚在暖阁还要穿绒衣盖薄褥。
反观公孙柔,因暖阁里窗户开得不大,她穿着初秋的薄衫,仍是热得连连扑扇,凉茶更是一盏接着一盏。
“云姐姐如今束在棠清宫中,趁这两月的安宁,也该放下对陛下的怨气,好好修复关系了。”
在这宫中,连湷儿都不再说些沈临佑的好话了,唯有公孙柔还不厌其烦地劝解,因为她明白,在宫中能够体面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便是天子的爱护。
见云梨不语,公孙柔继而道:“云姐姐还不知道吧,如今裴良人圣眷正浓,惠美人深怕地位受迫,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
陛下知晓了其中一二,将她斥责了一番,还罚了一个月的禄银。反观苏菱这回,倒是乖觉聪明得紧。”
云梨心不在焉,顺嘴问她:“怎么说?”
公孙柔抿了口茶:“她如今与裴良人的关系比另两位少使、长使还要好,甚至于,裴良人还会替苏菱说起好话了,听说那日劝陛下给苏菱一个位分,惹得陛下不快呢……”
云梨轻笑:“苏菱貌美又聪明,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公孙柔眨着眼问她。
“可惜她非要往这牢笼里钻。”
云梨与她相视一望,两人皆但笑不语。
至酉时,沈皓旻从明堂下学,得知公孙柔还在云梨这里后,直接熟门熟路来到棠清宫。
谁知半路又遇上顽皮难训的沈皓昕,听闻兄长要去往棠清宫,本着好奇的心思,沈皓昕也扭股糖似的贴了来。
两个孩子来时,本要撤下的茶点一时就被吃了个精光。
云梨见状,便又叫宫婢去拿了些豆汤甜饼之类,配着糯糕牛乳一吃,登时两个孩子就挪不开脚了。
说笑间,公孙柔循例问道:“今日在太学,夫子所授之课可都听懂了?”
沈皓旻喜爱读书,加上他本就聪慧,读书论理之事可谓是一点就透,闻言放下手上的芝麻饼,一本正经道:“回母亲的话,儿臣都听懂了。”
说完他又挤眉弄眼:“夫子还夸我呢。”
公孙柔心中欢喜,便夸了他几句勤学,又多嘱咐了几句继续用功的话。
这时,一旁喝着牛乳茶的沈皓昕忽而撇撇嘴道:“再用功有什么用呀,反正最后都是暄哥哥要做太子。”
这次不止沈皓旻,公孙柔和云梨闻言都是一惊。
湷儿见状,忙将外面守着的宫婢都支了出去,自己也将门掩住退去。
公孙柔紧盯着沈皓昕:“昕儿,这话你是哪里听来的?”
沈皓昕不假思索:“暄哥哥身边的粟儿说的,他说呀,暄哥哥是嫡长子,王后娘娘诞不下弟弟,太子之位早晚就是他的。”
说完他又仰着小脸去问云梨:“母后娘娘,暄哥哥做了太子是不是就会住进东宫呀,那他是不是就算母后娘娘的亲儿子了?”
云梨心里咯噔一下。
公孙柔横眉竖目:“粟儿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什么话也敢乱嚼。昕儿是金尊玉贵的三殿下,怎也能跟着那些阉人后面浑说?”
沈皓昕脾气乖戾,极难驯服。自从他在沈临佑面前放肆过一回后,连带着陈娴也挨了训斥,自那之后,陈娴对他便一直是棍棒教育,怕得他三天两头往外跑,先生的话更是从来不听。
此刻听了公孙柔的训斥,他那乖戾脾气一上来,将手里的糯糕往牛乳茶里一扔,推开湿黏的桌面就大吼大叫:
“柔娘娘和我母亲还有那些臭先生一样,只会训斥我,我不喜欢柔娘娘了!”
说完绷着小泪珠儿,眼眶红红地跳起来跑走了,守在外面的数个嬷嬷和宫婢内官看见这一出,连忙跟在后边追了上去。
沈皓昕一走,暖阁内又安静下来。
公孙柔叹了声气:“这孩子如今越发难教了,难怪我上次看惠美人脸色那样不好,她如今劳心劳力的,只怕受的磋磨也不少。”
说完又转头对儿子道:“方才你昕儿弟弟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沈皓旻点头:“儿臣知晓轻重。”
公孙柔双目盈着爱意,“你呀,从小就不让母亲操心。罢了,时候不早了,你母后还要休息,咱们也该回了。”
听到他们要告辞的话,云梨的神思才终于被拉回,她扶着几案站起:
“总让你来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待来日我身子好些了,我再去你宫里坐坐。”
公孙柔拍了拍她的手:“无需生分,云姐姐照顾好自个儿,别忘了我先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