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啪”的一声，茶杯被摔碎在地，他恨恨地说：

“果然是那个老匹夫干的，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现在你们又找到这个，那定是确凿无疑的了。当年他大儿子的死跟太老爷是有点关系，但那纯粹是个意外，根本不是太老爷派人暗杀的，我也跟他们解释过多次，还主动赔礼道歉了，后面他们烧了我们家的北仓，我也是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原则，没有过多纠缠，谁知这老匹夫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毒害我的两个孩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那三个勾结外人的狗奴才找到没有？”

“没有，应该是被火烧死了吧。当时有四具烧焦了的尸体无人认领，其中三具应该是他们。”

“倒便宜了他们。只是当年受那老匹夫指使的四个家奴，其中三个不久便暴病身亡，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走不了公案。今晚你们跟我说过的话不可以再对第二个说起，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他算。”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住发抖的身子，竟把嘴唇咬破了。她没有再进去，默默退了回来。

第二天，她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块烧融了的牌子，是一个铁制腰牌，上半截已经融化，只剩下并不平整的下半截，上面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化”字。

肯定是镜湖花家！她牢牢记住了这家主人的名字。

三年之后，妈妈因病过世。

这么多年，她一直很想知道爹爹到底是不是被继父暗害的，妈妈是不是也是害死爹爹的凶手之一，但她始终不敢去问妈妈。

在妈妈弥留之际，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深埋她心头二十多年的问题。妈妈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停地流泪，妈妈最后说：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死后不要把我跟你爹爹葬在一起。”

那一夜，妈妈走了，而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爹爹死了，妈妈也死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干她想干的事了。

又过了三年。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除夕夜更是下了一整夜大雪。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天才蒙蒙亮，众人便争相往当地香火最旺盛的幻空寺赶，都想争着上这新一年的头柱香。

幻空寺还没有开门，众人正想上前叫门，忽然看见寺门前摆着三样东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慌溃逃。

幻空寺门前，赫然摆着三颗血渍已经凝固的头颅，分明是镜湖花家夫妇二人以及他们小儿子的。

旁边的雪地里，还倒插着一根绿玉簪。

一时间，镜湖花家三口被害的消息迅速在全城扩散开来，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各种谣言漫天飞舞，说什么的都有。

三天后，她投案自首了，她对官家说：

“他们家三口，是我杀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冷酷，言语里不带丝毫感情。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她一个弱质女子竟有如此手段，可以在除夕之夜悄无声息地将花家三口杀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摆放在幻空寺门口，包括官家在内。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官家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把她收监了。

在她的指引下，官家在花楼旧址的地下找到了花家三口的尸骸，尸体已经被烧成了黑炭，蜷缩在一起，那场面实在惨不忍睹。

官家提审她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淡淡地回答：“报杀子之仇。”

官家也知道她的两个孩子在当年花楼失火中不幸丧生了，但花楼惨案已成悬案，没有人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她又凭什么断定是花家人干的？

但是不管官家如何讯问，她只是不答，一心求死。

她被收监之后，他回来了。他去牢里看她，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不回答，只是看着他流泪。

她觉得是她连累了他，让他成了杀人恶魔的夫君。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似有话想对她说，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等待判决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她最爱做的就是回忆，回忆小时候跟爹爹在一起时的故事，回忆她跟他刚认识那头几年的快乐时光。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嘴角总会弯出一丝惬意的笑。

不经意间，她听见有人在牢房里谈论她的夫君。

他们说他这里有个小家，王城还有个大家；说他娶了城宰的女儿为妻，已是声名显赫的官商；说他的生意之所以可以做到全天下去，就是因为他背后有城宰撑腰；还说他的这些风流故事只有他的原配夫人不知道。

她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停妻再娶吗？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她毕竟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本来对他还有些不舍，现在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这不是更好的结果吗？

现在孩子的仇也报了，她也可以了无牵挂地上路了。

她被判了秋后问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官家对她说：“你可能枉杀好人了，我们查过了，花楼惨案发生时，花家人并没有在城里出现过。”

她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

“如果靠你们查案有用，就用不着我自己动手了。”

自判决下来到押赴刑场的这段时间里，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次。她心里对他并没有怨念，她觉得这样挺好，无牵无挂。

行刑那天，天空阴霾，秋风萧瑟。

午时已到，在准备行刑的时候，他来了。

他说：“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他能来，她心里多少还是欣慰的。她故作轻松地对他笑，说：“我需要跟你说声谢谢吗？”

“不用，是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你要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临死之前，帮我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