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78章 七十八斩
饮完最后一杯屠苏酒,饭菜也被扫尽,二人皆是一脸惬意,没有什么比酒足饭饱,更能令人感到踏实和愉悦的了。
楼云春叫来堂倌结账,随后又请他帮忙点灯笼。
二人欲归。
堂倌瞧着那盏灯笼,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最后委婉道:“我瞧二位这灯笼的纸有些化开了,怕是走不远,咱们驿中也做了灯笼,不如我给二位换一盏?”
胥姜被人送灯笼送怕了,忙拒道:“多谢好意,这盏就很好,且我住得不远,街上又灯火通明的,迷不了。”
瞧着这娘子对着灯笼宝贝成这般模样,该不会是这楼大人送的吧?堂倌以复杂的眼神看了楼云春一眼,看得楼云春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二位好走。”堂倌将两人送出驿站,盯着他们走出老远。
瞧灯下两条影子越走越近,堂倌不禁暗道:一个锅儿一个盖,这活阎罗也有入人世的时候。
就是灯笼做得有些丑,还不如他画的虾灯。
堂倌心头竟自傲起来,这活阎罗再凶,画灯笼却不如他。
想着便兴冲冲回堂内,将自己画的灯笼拿出来准备挂上,掌柜自后厨出来见了,赶紧将他拦下。
“你怎地又将这丑灯笼拿出来了?给我塞回去,吓到客人可怎么好?”说着便将灯笼扯走了。
堂倌不服,追过去,“怎么就丑了,我这灯笼可比楼云春画的好多了,您是没瞧见,他那灯都有人稀罕,说不准我这灯也有人瞧得上眼……”
掌柜嘴毒,“对,瞎子能看上眼,毕竟都是虾。”
堂倌气结。
无良掌柜,你才瞎!
楼云春提着灯笼打了个喷嚏,胥姜赶紧望向他,关切道:“怎么?冻着了?”
她方才吃了酒,身上倒是暖烘烘的,随后伸手摸了摸楼云春的手,果然有些凉。
楼云春只是被灯笼的烟燎到了鼻子,可手上传来的暖意让他心头一动,他说:“是有点冷。”
“冷么?”胥姜瞧了瞧四周,见街上没什么人,便借着茫茫夜色地掩映,将手塞进楼云春手心,“我手热乎,借你暖暖。”
“嗯。”楼云春欣然接受她的好意,将其紧紧包裹。
胥姜由他牵着,便也不用看路了,只四处打量别人家挂的花灯,当真是各有特色,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转过街角便是南山书塾,林家三口正在门前挂灯,胥姜与楼云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看了半晌,没有上前打扰。
林夫子收回灯钩,冲门内的母女俩一笑,“挂好了。”
林红锄站出来瞧了瞧,也笑道:“正的。”
林夫人盯着丈夫与女儿,眼底满是柔情,林夫子伸手将她扶到门外,一家人靠在一起赏了会儿灯,又扶着她进门了。
待书塾门合上了,两人才上前去看林夫子挂的灯,简单的红底黑字,与汪掌柜家的形制类似,上头写着圆润秀丽的四个字。
喜乐,安康。
胥姜认识林红锄与林夫子的字,这显然不是他们写的。
“走吧。”楼云春道。
“嗯。”胥姜低头眨了眨看灯看得有些酸涩的眼睛,正要同他一起走,却不想原本合上的门却忽然开了。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胥姜见开门的是林红锄,她随即又松了口气,低声道:“小妮子,你做什么躲在门后吓人?”
林红锄将倚在门前的灯钩拿起来晃了晃,也小声道:“灯钩落下了,父亲让我来拿。”随即又笑了,“我早就瞧见你们啦,不然你们此时撞见的便是父亲了。”
说着又拿眼睛去瞟两人交握的双手。
胥姜赶抽出手,走过去在她头上敲了敲,问道:“曾追可来过了?”
林红锄点头,“来过了,看了母亲,又与父亲在书房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胥姜见她懵懂坦荡,便知这小妮子还没开窍呢,便捏了捏她的脸,催促道:“外头冷,回去吧。”
“嗯,你们也慢走。”
“莫要告诉夫子见过我们,知道么?”
“知道啦。”林红锄笑眯眯朝他们挥了挥手,随后关上了门。
她贴着门缝看二人走远,随后拿着灯钩转身,却见父亲冷不丁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人走了?”
“父、父亲,你怎么来了?”
林夫子‘哼’了一声没回答,只道:“外头冷,赶紧进屋吧。”
“哦。”
父女俩一前一后地往暖融融地屋里去了。
胥姜点燃一盏灯,暗室骤亮,随后吹灭灯笼,去裁红纸来写春联。
楼云春拨开炉灰,将火星吹红,又扔进去几块碳,架上茶壶烧水。
“这些应该够了。”胥姜把纸递给楼云春,随后又去拿笔墨。
楼云春拿镇纸将联纸推平、压实,刚铺好,月奴便跳上桌往纸上一趟,随后冲他翻肚皮。胥姜走过来,拿着笔杆往它脑袋上一敲,它翻身便跑了。
“我来替你磨墨。”胥姜将笔递给楼云春,往砚中加入吃剩的冷茶,压着墨条磨开了。
第78章 七十八斩
待墨出汁,楼云春润笔起势,微敛气息,写下第一联。
“朱红春帖千门瑞,翠绿柳风万户新。”他下笔毫无钝涩,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胥姜赞道:“写得真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楼云春写字,却是第一次见他写大字,其字苍劲雄健,大气磅礴,让这副春联顿起生机。
楼云春被夸得胸口发热,立马又写了一副。
“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
“好!”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这联也好。”
“丹凤呈祥龙献瑞,红桃贺岁杏迎春。”
“这联更好。”
“精耕细作岁丰收,勤俭持家有余年。”
“哎哟,这联不得了……”
炉子上的水已沸了半晌,楼云春没有停笔,胥姜却已夸得口干舌燥,赶紧给自己和楼云春沏了壶茶。
“歇会儿吧。”
“我不累。”
“我累。”
楼云春写完手中这对斗方,这才撂笔,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写这么些,应该够了。”楼云春一气儿不歇地写了三十几副春联和斗方,够她明日卖的了。
楼云春却道:“时辰还早,还能再写几副。”
胥姜眯眼,随后凑到他面前,轻道:“想听我夸你呀?”
楼云春弯了弯眼睛,抿嘴没说话。
“偷着乐什么?”
“没有。”
胥姜哼笑一声,夸道:“探花郎风姿特秀,俊美无双,且文辞皆善,字画并通,又有赤诚之心,明澈之情,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唔。”
余下的话,都被楼云春吞进肚里,悄悄说给那颗害臊的心听。
两人腻了一阵,才另裁纸画灯笼,灯笼不必另寻骨架,后院里还挂着好几只,将纸扯掉重新糊过便是。
楼云春先画了一棵生姜,这生姜可比千金堂弟子画得好千百倍,又画了月奴和驴,最后照着胥姜的模样画了一副红袖添香。
胥姜笑问:“你这是画来给我的,还是画来给自己的?”
楼云春笑答:“这个归我,回去正好没灯笼。”
画完后,胥姜熬了一碗浆糊,让楼云春去将驴棚上的灯笼都拆下来重新糊过,拆下来的纸自然都进了驴嘴。
两人协作,几只灯笼很快便糊好了,胥姜点了一只来瞧,素雅之气扑面而来,哪里还能看得出它丑绝的前身?
楼云春盯着她被灯光映得柔婉的面庞,轻道:“除夕与元正我来不了了。”
胥姜冲他笑了笑,“我知道。”
除夕楼家要守岁,除了楼敬一家三口,还有楼家的叔伯兄弟,楼云春自然不能缺席。而元正宫中大宴,除文武百官外,还要宴请各国来使,他更不能不去。
“阿姜,你……”楼云春想问她要不要同他回楼宅,却知道时机不对。
“我不能跟你去楼宅过年。”胥姜眼眸清亮,见他神色黯然,又笑道:“今年已经答应林夫子去书塾过年,若是我跟你跑了,可就见不着初一的太阳了。”
楼云春心头的阴云霎时被驱散,随后上前一把将胥姜拉进怀里,将其紧紧抱住。
胥姜拍着他的背,轻道:“元正过后朝廷休沐七日,咱们后院的驴棚还没修呢,这可是你亲口包揽的,届时别耍赖不来。”
原来她都打听好了,也都安排好了,楼云春将头埋进她脖颈里,贪恋道:“好,那你要等我。”
“嗯,我等你,哪里也不去。”
除夕,胥姜早起将书肆内外和后院内外洒扫干净后,便沐浴焚香,贴春联、门神、斗方。
春联和斗方都是楼云春写的。
上书: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贴好春联后,正见汪掌柜与儿子赶牛着车要出门,便喊道:“兄长这是要去哪儿?”
“去接岳丈岳母和小舅子,今年除夕都在我家守岁。”汪掌柜也喊,喊完又问胥姜:“你呢?是去林夫子家,还是在书肆?若在书肆,便来我家,你嫂嫂盼着呢。”
“我去林夫子家。”
“那明日回来么?”
“下午回来。”
“记得晚上过来吃饭。”
“好。”
两人对喊一阵,各自都有些岔气,随后相互挥手作别。胥姜给家禽、犟驴和月奴备好口粮,又换了身新衣,便锁门挂牌,提着节礼往南山书塾去了。
一路上逢人便互道‘富贵吉祥’又或是‘喜乐安康’,遇着采买年货的,定要塞一把果子又或是别的吃食过来,推也推不掉,只等碰到下一个人,又将这些塞给他。
今夜城中不闭坊,各方可互通,守岁人家也不闭门户,燎火达旦,通宵畅饮。想来明日街头会多出不少歪歪倒到的醉汉。
胥姜一道南山书塾,便见门口已搭好柴塔,只等着入夜点旺火驱傩。
“小锄头!”胥姜往院里一喊,林红锄没喊来,倒将曾追喊来了,她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曾追乐呵呵答:“你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杜先生没让你留在他家过年?”
“留了,我说要来林夫子这儿,他便准了。”
“林夫子请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胥姜无言,这是个脸皮厚的。不过曾追来了也好,有人同她搭伙做饭,且他性子活泛,定少不了热闹。
胥姜进门,便走便问:“你多早晚来的?”
曾追也同她一起往后院去,“坊门一开便来了,还从你门前经过,见你在忙便没招呼。”
“你来这么早作甚?”
“过来帮忙洒扫,顺便砌了个灶。”
砌灶?胥姜一跨进后院,果然见院里多出个砖灶,上头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添满水,灶前林红锄正在烧火。
曾追颇为自得地绕着灶给胥姜介绍:“现下烧水擦洗家私桌椅,过会便可用来烹食,待晚上撤了锅,还可点旺火守岁。等用完这两日,将砖一拆,便各归各位,又不挡道,是不是很便利?”
“果然家中还是要个会理事的。”胥姜满脸赞赏,这曾追是个风火性子,却是理家理事的一把好手,想来也是因自小家贫而磨砺出来的。
“那是,往年在家乡,这些活儿都是我一手经办。”
听他说起家乡,林红锄问道:“那你过年不回家,亲人不会挂记么?”
“家父早逝,家母四年前也随父亲去了,如今上头只有一个姐姐,于去年许了人家。我已修了家书,托人带回去报平安,想来这几日也应该到了。族中倒还有几位叔伯兄弟,却都是各有各家,不大记挂我,平日里也只当没我这个人的,各自倒也清净。”
曾家的落魄,胥姜隐约有所耳闻,却不想落魄至此,不过瞧着曾追说得云淡风轻,便知他并不耽溺于过往,且对自己能光复家门极为笃信。想着他时常号称自己为蜀中第一文,胥姜便不禁感叹,这份狂傲非常人所能及也。
胥姜思忖,在家族经历大起大落后,还能养出这般不卑不亢的性子,想来必是其母与长姐之功。
林红锄见他平日里四五不着调,却不想其身世竟如此坎坷,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怜惜,心说:今后还是对他好些吧。
便安慰道:“没关系,你既在我家过年了,今后便当我们都是你的亲人罢。”
曾追眼睛一亮,凑到她面前问:“当真?”
林红锄点头,“自然当真。”
他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了,“这可是你说的,往后可不许反悔。”
“这有什么可反悔的?”她多了胥姜这么个姐姐,多个兄长又何妨?
胥姜见二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不禁扶额叹气,又见锅里水已经开始冒热气了,便招呼道:“水烧热了,不是要洒扫擦洗么,快别耽搁了,过会儿可要耽搁做饭了。”
曾追此时浑身都是劲儿,便提了只木桶打水,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去前院擦洗学生们用的桌椅去了。
“他怎么这么欢喜?”林红锄不解。
胥姜笑道:“过年嘛,人人都欢喜。”随后又问:“婶婶和夫子呢?”
“母亲昨儿夜里醒来,和父亲说了半宿的话,今早用了朝食便撑不住又睡了,估摸着得睡到晌午。父亲去西市采买年货了,也要晌午才回来。”
“那咱们先将家里洒扫干净,待他回来,便可着手准备团圆饭了。”
“那个……”林红锄欲言又止地看着胥姜。
胥姜不解,“怎么了?”
“前夜挂灯笼,父亲看到你和楼大哥了。”父亲抓学生干坏事从来未失过手,林红锄沉痛道:“他当时就站在我后边儿。”
胥姜一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