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干妈，她一直惦记着家乡，这次让我来看看你，看看家乡这里还需要她帮忙做些什么。”

周进平静地说道。

“她真是这么说的？”

赵大林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周进点了点头，眼眶子顿时湿润了。

“我赵大林不是人，是个大混蛋！妹妹，我对不起你啊！”

赵大林哽咽着，双腿跪了下去，一边用手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头颅。

原来，六十年代中期，赵大林离开家乡快二十年后，回到了村子里，很快就在公社里任职，并在村里担任民兵营长。那场风暴开始后，京城有人来村里收集材料，要他表态站队。

尽管他家是贫农，而且兄妹两个都参加了革命，但还是有人挖出了他的父亲，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兵，参加过国共军事摩擦，枪口对准过人民的事。

所以，赵大林为了洗刷父亲给自己带来的耻辱，拼了命的表现，做出了许多违背本心的极端的事。他还写信拉着妹妹一起表态，要妹妹与其丈夫离婚，划清界限，揭批首长所谓的罪行，遭到拒绝后，又与妹妹划清界限，连母亲去世，都不让人通知。

妹妹赵灵韵伤心欲绝至今都不联系！

后来，赵大林终于为自己的极端付出了代价。动乱结束后，他被捕入狱，老婆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村子，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刑满释放后，赵大林孤身一人，以养羊为生。兼为村里维护治安。

他也没脸去京城寻求妹妹的原谅和帮助。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突然发现，妹妹的干儿子找过来了。

“幸亏那天夜里，没有做出过于决绝的事情来。如果真的阻止了人家解救被拐卖的女孩子，这辈子，都恐怕心里难安了。”

他当时是看出了满元春的身手，绝对是部队里一等一的。出动这样的人来解救，说明这女孩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的猜测大抵不差。后来，他从民警的手上卸下了一颗手枪子弹，目的就是向村里人交差。非是我不努力，而是人家手里有枪。

于赵老三而言，家里花钱娶的（买的）老婆，被人抢走，这事儿，最容易获得村里人的同情和愤怒。如果被发现呼救，村民聚集起来，警方的营救行动，大概率会失败。

这种越穷的地方，人心越齐。正如那个年代，一有人怂勇鼓动，就立马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喊打喊杀一样。

就连赵大林，在外闯荡了近二十年，在村里的这种氛围之下，也不免热血上头，充当打手和马前卒，做出了许多没头脑的出格之事一样。

好在这一次，他接受了教训，分清了是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刚才在村部看到一张照片，好像梁百川梁老爷子，也在村里驻扎过？”

周进适时转移了话题。关于他们兄妹俩之间的疙瘩，自会有办法解决。不管怎么说，血缘关系，是扭不断的啊。

“驻扎过。那时，他是团长，我就是他的兵！”

“他也认识干妈？”

“当然认识了！”

周进和赵大林回到村部的时候，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正在村部食堂忙活着，派出所副所长赵劲松，在一旁看着。周进认出来了，正是那晚，被满元春一掌击晕的赵老三。

赵老三一边熟练地分割着羊肉，一边与赵劲松聊着天。

“京城来的，别又是骗吃骗喝的吧？”

“人家骗吃骗喝，到你这个穷旮旯的地方来？你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赵劲松没好声气地回击道。

“我儿媳妇，深夜被人抢走，儿子被人打伤，你们派出所，到现在也没个说法？真不知道是谁干的？”

赵老三忽然又扯到了自己的事上。

“你还好意思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人财两空了吧？大林大爷也和你说过了吧？人家来头很大，带枪来的。他们还算仁义，只把你们打昏了，真的把你们父子几个都毙了，我们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总不能看着让我家绝后啊，松子，你再帮我看看，外面还有哪家有合适的，替你兄弟张罗张罗。”

赵老三又在替两个儿子操心了。

周进很想上去和他聊聊，他上次是从什么人手上买到赵馨月的。想想，上次刑警支队长孙友新已经和赵劲松对接过了，想必他们已经有了线索，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中午吃饭，挤了整整三桌子的男男女女。除了驻村干部，支书、主任、妇女主任、大队会计，还有各个村民小组的小组长。他们也是难得开次荦了。

其实看看，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羊肉羊汤，外加一些鸡肉鸡蛋、蔬菜，主食就是煎饼。

周进看着桌上伸出的那一双双油腻腻、脏兮兮、粗壮壮的手指，一阵感?。

这就是咱的父老乡亲啊！

赵红旗坐在他身旁，还一个劲儿地招呼：

“周同志，你吃啊，到了我们村里，别客气。羊肉不错的呢，来，你吃一块！”

周进拗不过，吃了一块，确实不错。再一转眼，桌子中心的一大盘手抓羊肉，就已被瓜分殆尽。

唉！穷啊！大家肚里没油水啊！

“赵支书，村里到现在都没通上电，问题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啊？”

席间，周进问赵红旗。

“唉，我们也多次向乡里打了报告，主要原因，一是本身乡里就缺电，乡里，也不能保证24小时供电，还经常停电呢，更别提再往村里送了。再者，往我们村送电，需要另建一条线路，线杆，线缆，这都是钱啊，乡里县里，也没这么多钱。另外，还要另建一个增容变电所，乡里计算了下子，送电到我们村子需要好几十万呢。”

周进心里一阵感叹。这就是中东部贫富的差别。在运江，早就实现村村通电了。电一通，家用电器，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电饭煲啥的，都已经开始走进了农村家庭。而在这里，由于没有电，一切都还处于原始的状态。

看不到电视，又舍不得买收音机，报纸更不要提了，没文化，村部的报纸也就村干部几个人看。村民们包括有些村民小组长，对外面的世界，基本上一无所知。

他们的生活与几十年前甚至是百年以前，基本上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所以，要改变这所山村落后的面貌，先得把电替他们通起来。

周进心里匡算了一下，修路，通电，建小学，两百万元，差不多是够了。

凭干妈的号召力，应该不难解决。

只是不能直接给钱，更不能让中间人经手，倘若给钱到县里或者乡里，绝对会被截流，挪作他用。这事儿，也大概率会黄。

他看了看在一旁默不吭声，专心啃着煎饼的赵大林，心里有了计较。

下午，他让赵大林把所养的四十多只羊，委托给了村支书赵红旗照料。回到乡里后，赵劲松特地开警车，把他俩送到了县里。

晚上，周进带着他，在县上的澡堂洗了个澡，又带他买了几件衣服，理了个发，快七十岁的老头子，面貌顿时焕然一新。

第二天一早，两人登上了开往京城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