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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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商老板
那天晚上,江未已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里下着鹅毛大雪,她穿着一身红衣裳站在雪地里。
抬眸一望,却看见了隆春班在京都的宅子。
大门前站着一个清清瘦瘦的小哥儿,眉宇间有一两分像江晚舟。
她正要开口说话,梦境便像肥皂泡一样破碎,离散的感官逐渐回归,她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撕破雾霭,斜照进屋子里,阳光像是装满米的麻布袋子被刮破了个洞,走一步撒一点儿,走一步撒一点儿,终于扑在江未已的脸上时,早已成了细碎的斑点。阳光并不暖,倒像是往她脸上洒了几点冰冷的水,她脸颊一凉,冻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已经是练功的点,屋外头铿铿锵锵舞刀弄剑,背词的背词,拿顶的拿顶,吊嗓子的吊嗓子。
她匆匆起身,一出门便望见了商岁安。
商岁安眼下黑青,脚步错乱,哈欠连连,看样子是昨晚没睡好。
肯定是睡不好的,铁头那震天的呼噜声,隔着墙都清晰可闻,更不用说就睡在旁边的商岁安了。
看到商岁安,江未已想起了那件搁置很久的事情。
“阿爹!”她喊了声,却没听见回应。
“班主出去了,应该是去安排唱戏的地方。”在墙边练拿顶的铁头回道。
江未已点了点头,突然蹲下身,按着商岁安的肩膀,认真问道:“商岁安,你想家了吗?”
他是该回家了。
商岁安很聪明,立刻明白了江未已的意思,连连摇头:“岁安不想回家,岁安想跟姐姐在一起。岁安可以唱戏,虽然岁安还小,但岁安可以学。”
江未已摇了摇头:“你家里人一定很着急,他们等着你回家呢。”
商岁安眼眶泛起氤氲,呜咽着不敢哭出声来。
“铁头,我带小屁孩去警察局,阿爹回来了你跟他知会一声。”她转头向铁头喊道。
“得嘞,您老快去快回。”铁头力颤颤巍巍说。
江未已随即领着商岁安踏如流风地出了门。
雨后的青石板路像泼了一层油亮的蜜,白墙黑瓦的檐屋上缀着白亮亮的雨,邻家墙头爬出来了一支红杏,矮桥边的芭蕉叶苍翠欲滴。叮咚流水声,清脆风铃声,红杏枝头莺儿雀儿欢悦的叽叽喳喳声,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无形的手扯住了商岁安的衣角。
都怪江未已拉着他走得太急,江南好风景似电影一般一幕幕飞速掠过,商岁安一步三回头,终是被江未已拉到了喧嚣大道。
商岁安握着江未已的一节手指,翕动着肩膀,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却只是呜咽几声,不敢惊动江未已。
江未已早就察觉到了商岁安的情绪,心生不舍,却也只能狠下心来拉他走得更快。
她本就看商岁安不顺眼,看不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白净小哥儿,若不是江晚舟拦着,她铁定找个不起眼的草垛子,将商岁安扔进去自生自灭。这下好了,小屁孩随大部队来了梁城,扔警察局里去好吃好喝地供着,等家里来了人赎回去,从此跟江未已分头走,成为两路人,界限画得明明白白。
好容易等到送小屁孩走,怎么突然的……就舍不得了……
“你别哭啊!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江未已有些哽咽。
她佯装不在意,狠狠拍了拍商岁安的后背。
“我、我不哭,阿姐别讨厌我……”商岁安眨巴着眼睛,眼尾通红,像是被打肿了似的。
少年时不曾想过,一段短短几日的情也足矣令人铭记一辈子。
周围的人见他们哭的稀里哗啦,都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纷纷围上前用奇异的眼神打量。
“散了散了,我是他阿姐,跟我闹变扭呢。”江未已向四周道,“还看,看什么看!没工上是不是!闲得慌呢?!”
“嘿呀你这孩子!”
老婆子挽起袖子正欲开骂,江未已一亮森白的獠牙,她登时气势矮了半截儿,嘴中嘟囔几句便匆匆走开。
江未已撒完了火,低头望向商岁安:“你说你!哭什么!你回去是享福的,我看你真是好东西吃多了,倒觉得咱的大饼馒头稀奇!”
商岁安涨红了脸,连连用小手抹着泪水,瞪大了眼睛,不敢让泪珠掉下来。
两人就这样走出了几条街,待到太阳升至头顶,江未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她停下脚步,脸色铁青。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她走出半个城南了才后知后觉。
警察局在哪儿啊……
“嗳呀我连警察局都不知道在哪儿就带你出来我不要命的啊!”江未已绝望地大吼道。
两人只好原路返回。
又走了两盏茶时间,两旁的场景变换不停,从鳞次栉比的商铺变成僻静的羊肠小道,商岁安失去了方向,扯了扯江未已的衣角问:“我们真的是从这里走的吗?”
江未已挠着后脑勺:“是吧……”
她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此前又从未来过梁城,奈何她生来就是一爱逞能的性子,死都不认自己迷了路,拉着商岁安在小道上无头苍蝇般兜着圈子,走到终于精疲力竭了,一屁股绝望地倒在地上。
“现在我们怎么办?”商岁安大口喘着粗气,弯腰手撑着膝盖,绝望地问坐在地上的江未已。
“凉拌。”江未已大汗淋漓,自暴自弃地说,“现在还能怎么办?依我看,捡个石子儿随便扔扔,指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果真从地上拾了颗石子,双手合十摇了摇,闭着眼睛投了出去。
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一双老京都布鞋。
“老天爷显灵?”
她顺着布鞋往上望去,见到了一位白齿玉面的翩翩公子。
“不是老天爷,是你阿爹。”江晚舟笑道。
“爹?你怎么在这儿?”她简直喜出望外。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们吧?”江晚舟上前两步,蹲在商岁安身前,用袖子抹去他脸上的泪花,“怎么哭了?是不是你又欺负他?”
“不敢不敢,他可是我祖宗。”江未已连连摆手,“我本来是想带他去警察局的,结果迈出了几条街才发现……我压根就不知道警察局在哪。”
江晚舟一愣,旋即朗声大笑起来:“若不是我刚好在附近办事,你们俩今晚得喝西北风去了!”
江未已吐了吐舌头:“你可别挖苦我了。那我们现在去警署?”
江晚舟摇头:“不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您的故人?”
江晚舟牵着两人的手,向小道往走去,踏如流风:“不是故人,是贵人。你可以叫她商公……算了,你还是叫她商老板吧。”
此言一出,商岁安握着江晚舟的手微微一颤。
“老板?若不是阿爹又在何处欠下了风月情债?”她眯着眼凑上前,却被江晚舟一巴掌掀了回去。
“又胡闹,”江晚舟继续道,“虽说大家伙都喊她一声老板,但她却是一位女子。”
“商……哦!莫不是‘北商南陆’的商?”江未已叫道。
“正是。”
“什么北什么陆的?岁安听不懂。”商岁安嗫嚅。
江晚舟解释道:“梁城有北江南张,京都便有北商南陆。商家祖宗是清王朝的一位公公,掌管国库,家财万贯,留给子孙后代的遗产能装满两个地窖。商家后裔香火不断,英才辈出,逐渐垄断了京都的市场,成了商会的龙头。商家在京都站稳脚跟,便开始往四周开拓。”
“商老板的母亲商公子在十余年前代表商家入驻梁城商会,在业界叱咤风云,烟草市场玩得风生水起。同商家最先合作的是张家,张家因依附商家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在梁城有了一席之地。”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梁城,也许会有人不知道谁是商老板,但绝不会有人不知道商公子。商公子可是一位奇女子,她虽是旁支血亲,打小姿色平庸,天分愚钝,对经商毫无天分。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年内竟爬到了能同家主推心置腹的位子上,甚至成为了商家的象征,过手金银无数,谈生意从未吃亏。”
江晚舟说到这儿,江未已连忙喊停:“行了行了,别说小屁孩了,我都已经听蒙了。总之姓商的都很有钱很厉害呗?”
江晚舟点头,话锋急转:“但据传闻,五年前商公子下西洋经商,不幸遇上海难,溺水而亡。只留下了一位刚刚及笄的女儿,这便是现在的商老板了。”
“这么说,商老板还是个可怜人。您同她是怎么认识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商老板这人挺好的,就是性格有点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你见了她你就明白了。”江晚舟讪笑道。
商岁安一路讷讷无言,神色古怪。
“可不是古怪么……”商岁安目光阴鸷,一时间竟有些老成,不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江未已眼神正好向这边瞟来,将商岁安的异常尽收眼底:“岁安,你……”
她正想问什么,便听江晚舟喊了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