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

“大哥大哥，我听说华达酒店最近要搞个拍卖会，那本儿叫什么簪的戏本子还是首拍呢！”

张筱瑛匆匆从门外奔进来，张客卿那会儿正吃着早点，被张筱瑛这一声吼得一噎，连忙猛灌茶水。

“找到了？太好了！我们马上去。”

张客卿胡乱塞了几口包点牵着张筱瑛出了门去，此时张筱瑛也是木然一片，不知她大哥又在搞什么名堂。

这档子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张筱瑛夜里尿急，匆忙起身，见张客卿房内灯还在亮着。心起疑窦，推门进去，哪知一进门便被满地的报纸吓掉了下巴，她大哥张客卿竟赤脚坐在地上，皱眉翻看报纸。

“大哥你、你魔怔啦？”张筱瑛踮脚尖绕过报纸，不可思议问。

“瑛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张客卿抬起头打了招呼。

“你不也是。”

张筱瑛拿起一张报纸草草看了一眼，头条次条均是有关一本名叫《盘中簪》的戏文。将手上的报纸随意一扔，拎起其他的，发现张张均是如此。

“大哥，你想找这本戏本子？”

张客卿点了点头：“嗯。”

“买呗，一本戏文而已。”

“要是买得到，我就不用从老报纸里寻找它的踪迹了。”他摇摇头。

“找不到就算了，一本戏文而已，哪儿犯得着你这么去找啊。”张筱瑛笑他傻。

“犯得着，她想要。”

“她？”张筱瑛来了兴致。

张客卿将手中的报纸一合，凑前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大嫂。”

“哦？想不到大哥铁树开花了啊？”张筱瑛一个劲笑，“这叫什么来着……哦！罗曼蒂克！”

“调皮！”

“瑛子也来帮大哥找，找到了盘中簪，瑛子就有大嫂了！”

于是乎，兄妹二人打赤脚坐在地上看老报纸，一看就是一个通宵。第二日，发现张筱瑛不见了的张妈熟稔地来张客卿房中找，兄妹二人齐齐睡在报纸堆里，张妈长叹一声，开始了“刨人”的工作。

趁着解释的空档，两人来到了华达酒店。

酒馆外一改平常的舞姬海报，贴上了大红告示，龙飞凤舞地写着“盘中簪”三个大字，拍卖的时间字小如蝇，十分委屈地缩在一边。

这间酒店张客卿常来，门外迎宾的男童女童记性也好，见他一来便擦亮了嗓门喊上一句：“张老板好~”。

声音敞亮，尾音拉得绵长，听了便令人心情舒畅。

张客卿缴纳了保证金后，牵着张筱瑛穿过人群，转身上了二楼，在边上坐下，头往下一探便能看见拍卖台。

“大哥大哥，瑛子想吃零嘴。”张筱瑛扯了扯张客卿的衣角。

一旁杵着的小二见机换上一脸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凑上前来：“哟，见过张老板。还是像以往，一碟西湖龙井，茉莉花糕和几个辣菜？”

张筱瑛道：“瑛子不想喝茶，瑛子要喝果汁，吃甜食。”

“依瑛子的。”

小二“欸”了一声，碎步退了下去，不多时便端上几碟小菜，秀色可餐。

张客卿没怎么搭理小二，低头往一楼扫了一眼。

一楼是拍卖会的会场，舞台收拾妥当，铺上了红绒布。台上站着一位身材曼妙的女郎，女郎身前有一小方桌，桌上的拍卖锤躺倒在底座上。看样子，这位女郎便是拍卖师了。

拍卖台下围坐着的阔太太老板少爷，面熟的不少，张客卿多少见过一面，均是能在梁城翻手为天覆手为雨的人物。

“没想就到一戏本子，能叫商会这么多人来围观。”张筱瑛吃着花糕，瓮声瓮气道，“看来瑛子的大嫂要被别人抢走喽。”

“调皮。”张客卿刮了刮瑛子的鼻头。

拍卖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向后头打了个手势，候着的大汉连忙将展示台搬上来。

展示台窄小华丽，摆拍卖品的位置被黑色小方巾罩着，引得不少人伸长脖子张望，直想一睹芳容。

拍卖师见来宾都已入座，抬手敲了敲桌上的锤子，全场肃静。

“欢迎各位在百忙之中莅临华达酒店，想必各位前来的目的，一是一品咱酒店的特色佳肴，二便是冲着《盘中簪》而来的了。”

拍卖师控场能力很好，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盘中簪》嘛，小女子有幸了解过。听闻是市井诡物之一，自鬼城流出。其物通体赤红，暗香袭袭，内里洁白无字，具有不可明说的神奇魔力，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秘宝。每年鬼城派出多少能人志士，外派多少名鬼师，对此物都寻求未果。正是这样一件变幻莫测的诡物，于十年前借一位戏子之手而得以重现天日。”

下方的人一听，不禁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开始低声议论。一些纯粹来看热闹的心起敬畏不敢多言，而对此深有研究的心中却冷笑不止。

“大哥，什么是鬼城啊？”张筱瑛没听明白，转头问张客卿。

张客卿道：“听闻此城介于人界与鬼界之间的虚无之地，位置变幻莫测。但是真是假不好说，毕竟从来没有人见过。。”

张筱瑛点了点头，又问：“那‘鬼师’呢？是什么人？”

张客卿被问得一噎，耸了耸肩：“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改日叫张娘给你……”

怎料他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人无情打断，半道截胡。

“鬼师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商公子从张客卿一桌走过，摇着绢扇在一旁坐下。

“商公子也来了？”张客卿道。

商公子轻轻颔首，算是见过。

“你刚刚说‘是一群人’是什么意思？”张筱瑛问。

“你听过‘血滴子’么？现在对血滴子有两种说法，一是明末清初粘杆处最恐怖的一种暗器，二是雍正帝上位后对粘杆处的一次清洗中成立的组织。而‘鬼师’于鬼城来说，就是等同于‘血滴子’的一种存在。鬼师专门网罗从鬼城流窜出的诡物妖物，实行缉捕或暗杀。”

张筱瑛听得有些瘆人，不自觉摩挲双臂。

“唬人的罢了，商公子也信啊。”张客卿摇了摇头。

“你不信？”

张客卿拍了拍胸脯：“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商公子不可名状地笑了笑。

拍卖师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众人便纷纷住嘴。拍卖师扬了扬下巴，立在展示台左右的侍者一把扯掉了小方巾，红色雾气“噗”地涌出，场内顿时异香四溢。

举座皆惊，纷纷起坐而观。

展示台内方正地摆着一本通体赤红的戏文，扉页上用金粉写着的“盘中簪”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戏本子异香扑鼻，四周萦绕着诡谲的红雾，颇有种雾里看花美三分的感觉。

“我来介绍一下拍卖的规则。一千银元起拍，每次叫价不得小于一百银元，上不封顶。当然白银、银元、纸币和黄金通用。”

拍卖师往全场扫视一眼，道：“没有异议的话，《盘中簪》拍卖，正式开始！”

拍卖师将手中的木槌轻轻一击底座，“咚”的一声挑起了全场的热情。

陆续有人举牌叫价，价格也从一开始的一千银元叫到了一万。

“大哥，我们叫吗？”张筱瑛问。

张客卿按住，道：“先等等，先让杂碎叫完了。”

他这么一说张筱瑛才发现，二楼坐着的达官显贵们均是视端容寂，牌子搁一边撂着，没什么动静。

她便明白，悻悻然将手收了回去。

价格又从一百银元浮动到了一千银元，商公子扭头看了看张客卿，见时机已到，心起邪念，想要激他一激。

“五千银元。”

商公子这一叫价令全场的气息都抖了三抖，会场内的杂碎便知拍卖到这算是进入到了新的阶层，便纷纷噤声，将手上的牌子放下。

“五千一……”

“五千二……”

“五千四……”

时机已成熟，会场内真正的阔人纷纷开始举牌叫价，张客卿却依旧岿然不动。

“你还不叫？”商公子眯着眼望向张客卿，手里点了点号码牌，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哪儿敢。”张客卿佯装害怕，“八千银元。”

全场哗然。有人不禁抬头往上来，想瞧瞧是哪家人出手如此阔绰。

“瑛子，待会有人叫，你就举。”他嘱咐道。

张筱瑛点了点头。

“这才有意思嘛。”商公子笑了，“八千五。”

张筱瑛举牌。

“九千。”商公子道。

张筱瑛举牌。

逐渐的，拍卖场上竞价的只剩下张筱瑛与商公子，其余人屏息凝神，想看看《盘中簪》最终会花落谁家。

“一万银元。”商公子高声道。

张筱瑛便有些萎缩了：“大哥，我们只准备了一万银元，还叫吗？”

张客卿右手撑着脑袋，轻笑了一声：“叫。”

拍卖会结束后，张客卿直奔隆春班。

夜深人静，烛火微明，万籁寂静。

莽莽野林中盘旋着几只黑毛怪鸟，正扑棱着翅膀，直冲隆春班。

似是嗅到什么肥美的烂肉，怪鸟逡巡一番，寻求未果。

只听厨房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异样声响，似是拿着一把又沉又钝的大刀，疯狂斩向软肉的“咚咚”声。

几只怪鸟骨碌着墨绿色眼睛，寻声而去。

只见厨房糊窗户的油纸上，一个斗大如牛的漆黑身影正挥动着一把杀猪大刀，“咚”的一声斩向桌台上一个毫无声息的长状物，手起刀落，血渍飞溅，十分骇人……啊不，十分骇鸟。

那几只怪鸟纷纷噤若寒蝉，连忙展翅诈起飞走。

门外，张客卿并未发觉有何异样，推门而入。

哪知刚迈进一步，一把血迹横流的菜刀横在他脖颈间，鲜红的血液沿着刀尖滴落在地上，向四周迸溅爬开。

张客卿登时脚步一顿，不敢作声。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视线一瞥，原是柳半卿正腰系围裙整装上阵，打算给隆春班的大小戏子们开开荤，买了一整只猪，正宰杀着。

他忽然想笑,双肩抖着，强忍笑意。

张客卿猛地一吸气，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终于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