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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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最后一根稻草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半卿的日子依旧苦不堪言,但令看戏的下人意外的是,柳半卿和江晚意关系莫名亲昵起来,堪比当代娥皇女英。两房太太成了好姐妹这件事,谁都不会信,可它就是戏剧性的发生了。
柳半卿自从接手了下人的活,日子过得愈发粗糙,尽管如此,她却觉得生活回到了正轨。她时常给江晚意唱戏,每每站在人前捏起兰花指的时候,柳半卿才有几分活着的感觉。
有人欢喜有人忧,斗芳就是其中之一。
斗芳恨铁不成钢地劝江晚意:“小姐!你对她这么好干什么!她可是霸占了老爷呢!”
江晚意拨开斗芳,乐呵呵地听柳半卿唱戏,时不时用攥着手绢的手鼓掌,大声叫好。
斗芳越看越气。自家小姐被冷落这么久,柳半卿又身怀六甲,眼看着地位不保。幸亏她小产了,孩子没保住。本以为小姐能逆风翻盘,可现在倒好,小姐不想着怎么给柳半卿使绊子,却跟柳半卿好了起来。无奈之下,斗芳只好斗胆请来江晚意的母亲为她出谋划策。
江母江素节来到张家时,江晚意正在小凉亭内绣花。
她见状,眉头一扭,大步上前按停江晚意的动作。
“娘?”江晚意欣喜若狂,尾音微颤,手上一重,绣花针穿过手绢,在细嫩的手指上扎出血珠。
江素节抓着江晚意的手,心疼地俯下身子,吮吸出血珠。
江晚意却措不及防红了眼眶。
“你受委屈了。”张母坐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攥着,“瘦了,瘦了。”
江晚意也簌簌落泪:“娘,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
江素节闻言,脸色大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已嫁进张家,你生,是张家的人,死,也是张家的鬼。”
“娘……”
江素节脸上的浅细皱纹在暴怒下更为明显:“话说你怎么还没怀上?倒被二房捷足先登,得亏孩子没生下来,否则你这正房的位子还坐得住?”
江晚意扭捏着,说不出口。
凉亭内却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替江晚意回答:“您甭怪她,阿卿压根就没沾她的炕。”
二人循声望去,大惊失色。
柳半卿款款而来,目光如炬:“娘,你别躲,你就是我娘。那日我成亲,我就望见过你,你既然知道我在张家,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半卿步步紧逼:“寿宴上我给你打手势,手势是您教我的,您一定瞧见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半卿定定地望着江素节。
这是她的母亲,世上她最亲的人。她寻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就站在她身前,在相见的那一刹那,柳半卿却有些不敢认她。
她叹了口气,终于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谜团问出口:“当年为什么把我丢在隆春班?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吗?”
江素节眉间含怒,拍着胸脯道:“你这么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吗?!你小时候莽撞也就算了,你长大了还这么莽撞!我丢了你,就是弃了你。对我来说,你还没有两个大洋值钱,我已经把你卖了出去,我跟你这辈子都没有关系,够了么?!”
柳半卿被她吼得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
“别喊我娘!我不是你娘!”江素节青筋蹦跳,“你想知道为什么?好啊,我告诉你为什么。小时候别人都叫你‘私娃子’,你还傻呵呵的迎上去,你知道‘私娃子’是什么意思么?”
江素节走上前按住柳半卿的肩膀,江素节的鼻尖近乎碰到柳半卿的,江素节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就,是,私,生,子。”
“我,你叫了十年的娘,就是他们嘴里的那个荡妇。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早被当成工具踏入梁城交际圈。那天我喝多了,芙蓉帐暖,一夜春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男人堆里,怀了孕,连爹都不知道是谁。”
柳半卿捂住耳朵,泪水夺眶而出,江素节还是不停地讲:“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怎么不听了?你不敢听,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就是个贱种?”
“我就是无耻,下流。当初就是因为你,我被赶出了江家,整日风餐露宿,熬成了这副模样。”江素节抬头,露出了脖颈处骇人的疤痕,“为了过日子,我甚至去偷去抢,被拖进暗箱里当女妓,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子。我拼了命才爬出来,我连自己都养不了,我还要养你。”
“别说了……”柳半卿大脑嗡鸣。
江素节毫不理会柳半卿:“把你交给隆春班,对你我都好。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爹爹么?好,我给你个爹,你要你的爹,我要我的钱,从此兵分两路,毫无干系。我卑鄙无耻,我肮脏下流,觍着脸回江家,在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江家才肯把我给认回去。是,我回去过我的滋润日子,你在隆春班挨饿受冻,我就是这么不要脸,铁石心肠。”
江素节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道:“我这个娘,你还想要吗?”
柳半卿瘫坐在地上,却见江晚意拥上前,抱住江素节的胳膊,关切地喊了句:“娘,没事吧?”
她的耳朵被这一声“娘”贯穿,耳畔回荡着蜂群般的嗡嗡声。
柳半卿空洞地望着江素节,泪水断珠般往下落,她声音嘶哑,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那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
江素节又回到了那一副富贵人家的仪态,冷冷道:“看你?你可别自作多情,我是去看我的女儿江晚意。”
她抽了抽嘴角,忽然大笑道:“我江素节可真是好大的福气,两个女儿,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柳半卿不知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觉得眩晕无比,胃里翻江倒海,两耳空空。
她傀儡般无神地回到轩兰院,空旷的屋子内只有她一人。没有温度的黑暗包裹着她,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手掌无意识攥起拳,她狠狠地咬着拳头,口腔中迸发出血液的甜腥。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冷,好冷。
屋内飘扬着冬日的冰霜,冰冷的地板偷走了她身体的温度,她全身汗毛竖起,双肩翕动,止不住的颤抖。
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她身体里翻江倒海,撕扯,抓挠,她一个劲的干呕,疼痛却丝毫未减。
好疼。
她痛哭的呜咽,双手用力挠着自己的脖子:“我真的、很脏吗……”
“我没有爹,我是娘醉酒后的一个意外,一个恶心的负担……”
“我没有两个大洋值钱……”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努力,我这么努力地去学,我去学唱戏,去学当一个不丢脸的张家人,我这么努力,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的玉书,我的娘,我的客卿……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柳半卿的眼前闪过童年时的画面,她奋力地睁眼闭眼,怎么也无法抹去。
娘,我穿红色好看吗?
好看,小铃铛穿什么都好看。
娘,小铃铛要睡觉,娘给小铃铛唱歌。
好,娘给你唱。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
娘……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