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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75章 回忆篇 哦,这是我爹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602 更新时间:2024-11-16 15:52:07

彼时隆冬,凌晨6点,张家。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六岁的张怀瑾缩在被窝里不想起身,侧耳听了一会儿雨,门外忽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张怀瑾懊恼地把头埋进被褥中,挣扎了一会儿,下了重大决定似的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下人帮他洗漱完,他简单地吃了一点粥和半个包子,下人又来喊,说是老师到了。张怀瑾匆匆饮了几口水,擦擦嘴向书房走去。

去往书房的路上,行人来去匆匆。经过张怀瑾的丫鬟们都驻足向他喊“小少爷好”,小丫鬟声音甜美可人,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牙根笑得都露出来。

那一张喜洋洋的脸,在他眼里却是模糊一片。他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丫鬟们越过他走开,张怀瑾独自往书房走。

张家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张怀瑾却只记得三张脸。

一张是张老太太的脸。平常都是张老太太在带他,张怀瑾一开始被抱在膝头,张老太太树皮般的脸在他眼前晃悠,他心里莫名一阵膈应,总想着像面条一样滑溜下去,每逢这时张老太太都会说:“客卿小的时候呀也是这个顽皮性子,果真是亲生的!”

一张是张润月的脸。张怀瑾极不喜欢张润月,因此张家女眷小聚之时,都是张怀瑾最头疼的时候。张润月总爱逗他,身上扑的香水呛他鼻子。

张润月爱掐他软糯的脸,尖长的指甲刺进肉里,仿佛要见血。每每对上张润月的吊销眼,张怀瑾腿肚子便一个劲打颤,胃里翻腾起恶心, 忙躲到张老太太身后。

第三张是张筱瑛的脸。张筱瑛是他的小姑,现在宁安女学念书。头发剪到齐耳,刘海被烫得卷卷的,西洋裙再往身上一套,整一个西洋人似的。

张筱瑛对他极好,没课时便往他房中跑,牵起他的小手教他跳交际舞,或是睡前在床边为他讲故事。张怀瑾对小姑影响是很不错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的小姑对他的好别有深意。因为对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得跟赎罪似的。

下人们都说,张怀瑾是个很怪的孩子。同龄人都在撒泼打诨玩游戏,张怀瑾却热衷于听雨。他跟谁都不亲,总是静静的一个人,也不爱说话,头歪在窗边不知想着什么。

张怀瑾来到书房,一位穿着深蓝色长衫的老师已经铺好宣纸研好墨,示意张怀瑾到桌前坐好。张怀瑾三步两步来到书桌前,蹦跳到凳子上,老师掌着张怀瑾的手教他练字。

张怀瑾吃力地握着毛笔,桌下的脚高高离地,他晃悠着脚,笔自然拿不稳。宣纸上乱墨横行,老师往东他往西,一个“慈”字写得歪歪扭扭。

张怀瑾眯着眼,手下一重,毛笔尖被按在宣纸上开了叉。

“顽皮!”

老师“啪”地把笔往桌上一按,抽出戒尺作势要抽张怀瑾掌心,张怀瑾皱着眉,也不躲,手胡乱在桌上抓着,桌上叠放着的字帖和诗文尽数掉在地上。

老师横眉怒目,戒尺在空中挥舞着,仿佛是古时战场上将军斩杀敌人的雪亮长矛,寒光闪现,将要劈在张怀瑾身上。

“且慢。”

门外有人呵斥住老师,老师闻言连忙收了手,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张怀瑾不明所以,只是害怕地低头绞着手指,他只听见房中响起一阵皮鞋的踢踏声,紧接着,一个棕色尖头皮鞋闯入他的视野。

张怀瑾抬头,望见一个容貌姣好的男人。

男人一身剪裁讲究的西服,胸前别着一枚金色流苏蝎子,黑色貂绒披风还没来得及换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男人将绅士帽随意放在书桌一角,脱下白手套蹲下身来,把散落的书一本本拾了起来。

“怀瑾怎么不好好跟夫子练字?撒泼打诨是不好的。”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一边捡书一边慈爱地看着张怀瑾,张怀瑾有些别扭,盯着男人的脸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来了,试探性喊了声:“爹?”

“叫爹也没有,若是还有下次,爹可就不帮你挡着老师了。”

哦,是了,这是他的爹,张客卿。

张怀瑾只记得三张脸,但这寥寥三张脸里,唯独没有张客卿。

张客卿总是很忙,连张家都很少待,一有时间就风风火火地往张怀瑾这儿跑,但也仅是和张怀瑾寒暄了一阵,陪他念了会儿书,便又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也没有叫你挡。”

正在捡书的张客卿闻言一挑眉,起身走到张怀瑾身前蹲下来,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挡,你可是要被老师打手心的。”

“我不在意。”

张客卿好笑地问:“那你在意什么?”

张怀瑾蹬着双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他不在意痛,不在意被骂,他在这偌大的张家里,只在意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娘。

打他记事以来,他就没见过他娘。张怀瑾第一次知道“娘”这个名词,还是在张客卿喊张老太太“娘”的时候。

那时张怀瑾扯了扯张老太太的衣角,软软地问:“娘是什么?”

张老太太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于你爹,就是娘。”

张怀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怀瑾的娘呢?”

张老太太向旁边一位美妇人一指:“她就是你娘。”

张怀瑾从张老太太膝头滑下来,走到美妇人身前仔细端详起来,忽然摇摇头道:“她不是我娘。”

“哦?你又从何知晓?”张老太太眉毛一挑,好笑地看着他。

他比了比美妇人的眉眼:“眉不像我,眼也不像我,爹和爹的娘那么像,可为什么怀瑾和怀瑾的娘不像?”

张老太太被问得一噎,忙扯了个话头糊弄过去,幸而张怀瑾没有再追问下去。

张老太太本以为张怀瑾没将此事放心上,殊不知,张怀瑾一直记得。

张怀瑾本是谁都不亲,张客卿经常往他房中跑,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对话不到两句就休止了。可那日张怀瑾竟史无前例地跑到张客卿房中,追问张客卿他的娘是谁,长什么样。

张客卿既惊喜又意外,激动得连报纸都拿不稳了。

他将张怀瑾抱到大腿上,翻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张怀瑾双手捏着老照片,老照片上是意气风发的一男一女,两人站在戏台前你侬我侬。戏台牌匾上的字张怀瑾认得,是“镂金台”,就在张家东院,张怀瑾还上去玩过。

张客卿指着老相片道:“这是爹,这个就是你娘。你娘叫柳半卿,是一位风华绝代的戏子……”

张客卿提起柳半卿就滔滔不绝,张怀瑾神思游离地听着,总觉得张客卿口中的“柳半卿”不像人,倒像话本中的仙女。

张怀瑾盯着老照片,心道:“这就是我娘,怀瑾真正的娘。”

他比了比自己的五官,又抬头去看张客卿的。

张怀瑾的眉毛像张客卿的,眼睛像老照片里的柳半卿的,鼻子和唇像张客卿,眼角跟柳半卿一样都有颗痣……他活像是照片上的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得了许诺,张怀瑾把老照片带走了。

回房之后他翻出自己的照片,沿着轮廓撕下来,小心翼翼地插进老照片里。拼成的相片尽管颜色差距很大,但于张怀瑾来说,这就是一张正式的全家福了。

张怀瑾把照片压在枕头下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