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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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郊游
十月初,南京入秋。
飒爽的秋风在秦淮河面上游走,牵动起一层层青绿色的柔波,柔波里翻卷着两三片半红枫叶,枫的红在绿的河面上飘闪,像是一只只眼。
杜铃玉站在秦淮河畔上,伸手捞起了一片枫叶。
她遥想起秦淮河畔的栖霞山,素有“六朝胜迹”之称的栖霞山,此时必定漫山红遍,枫林似火。
当下便决定坐船去栖霞山。
遣人通知了江晚舟,杜铃玉雇了船家,待船家开来“七板子”,江晚舟三人也到了。
四人提着衣服下摆钻进了七板子里,船家将桨往河岸上一推,开船了。
船桨推开一片绿波,河水荡漾起来绿沉沉的,像是青溪女子的胭脂被打翻在水里,把水熏染得冷而腻,秋风卷起胭脂味暖烘烘地扑在脸上,使人浮躁。
船家将桨往河岸上一推,开船了。
江未已抢先一步坐进甲板上的藤椅里,伸长腿,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张怀瑾则贴着江未已坐在甲板边,背靠着疏疏的栏杆,含笑看着江未已。
两人今日都装扮得十分光鲜。
江未已破天荒穿了一件红色吊带小洋裙,花辫子解开来,自然卷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颇有几分世家小姐的派头。
张怀瑾则是一身枣纹长衫,素白的长衫上零星点缀着几粒红枣儿,盘扣上缀着的红穗儿在胸前晃荡,十分贵气。
两人身上的红相互呼应着,般配得很。
张怀瑾打量了江未已半天,忽然压低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两年前我给你买的?今日咱们去踏青,你却装扮起来跟去舞会似的。”
江未已横眉立目:“怎么,允许你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似的,不允许小爷我漂亮一回?”
张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果然果然,你就同那雾里花一样,只适合远远地看,若是凑近了啊,才发现是插在烂泥上。”
江未已怒发冲冠,倾身上前用尖指甲戳着张怀瑾的胸口:“两年时间飞逝,世事变迁,而你却跟隔壁大黄一样,改不了吃屎!”
张怀瑾举手投降:“但还是美的。”
“这还不错,小爷爱听。”江未已满意地收回了手。
“我说的是衣服。”
江未已眉一横正要反唇相讥,张怀瑾却牵起江未已红裙上垂下来的带子,贴在唇边一吻。
“不止衣服。”
杜铃玉向正在与船家寒暄的江晚舟示意了一下,江晚舟转头看了看船头亲昵的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杜铃玉会意,忍痛棒打鸳鸯,向船头二人招了招手。
“咱们此行前去的栖霞山张小先生可听过?。”
张怀瑾识趣地松了手,答复道:“略知一二。”
“‘春牛首,秋栖霞’,栖霞山被誉为‘第一金陵明秀山’,曾有五王十四帝登上过栖霞山,前朝皇帝乾隆更是登上过两次。因此也有‘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之说。”
杜铃玉捂嘴笑了一下:“这可不能算‘略知一二’。”
张怀瑾摸了摸后脑:“杜小姐别开张某的玩笑了。”
杜铃玉转向江晚舟:“我记得有出戏叫《桃花扇》,彼栖霞山,正是此栖霞山。”
江晚舟还未说话,江未已抢先道:“这我知道,爹还扮过李香君呢!”
杜铃玉点头说:“一会儿到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戏中李香君藏身的葆真庵呢……”
小小的七板子在纵横的画舫中穿行,河对岸飘来昆腔小调和凄凄胡琴声,有从飞檐漏窗下的妓楼里传出来的,有从湾泊的歌舫茶舫中度出的。音乐声朦朦胧胧,听得人迷糊,江未已于是就对唱回去,气势洪亮,好比在脂粉味浓重的江面上掀起了一阵狂风。
对岸不甘示弱,与江未已唱对戏,秦淮河面上掀起了一场以戏为媒的战争。
张怀瑾边听边与杜铃玉打趣:“若是当年朱先生被缠着点歌时身边有江未已,那歌舫不知要窘迫成什么样子。”
七板子在高昂的歌声中渡入栖霞山,靠岸后,四人先后跳下船,杜铃玉与船家商定好回程时间,领着其余三人走入栖霞山。
已是深秋时节,栖霞山层林尽染。
四人踩着前人铺好的青石板爬栖霞山,才刚到山腰,江未已便体力不支起来。她不自己地提着被灌了铅的双腿,游魂般无神地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哀怨的“哎呦”,气如抽丝。
张怀瑾无奈地停下脚步,走回去拉江未已。
“你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腿脚竟不如我的好。”
江未已摆摆手,扑通一声坐在青石板上。
“爬……爬不动了……”
前方二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旁边恰好有一间古寺,江晚舟向古寺走了几步,往张怀瑾这边招手。
张怀瑾明白了意思,背起江未已走入古寺。
古寺藏在枫林里,香火却不薄,此时有不少香客在古寺内走进走出,一位小和尚在庙前清扫地面,见张怀瑾背着江未已进来,连忙舀了瓢水迎上去。
待江未已缓过神后,几人方才走进庙里。
庙并不大,神台上只供奉着一尊大佛,神台前置有稀疏瓜果,功德箱摆在一边。
江晚舟买了几支香,分给杜铃玉、江未已、张怀瑾一人三支。
杜铃玉凑到江晚舟身边低声说:“小先生信佛?”
“从前不信的,但现在信了。”
“能问一句原由么?”
江晚舟擦了火匣子把香点燃,絮絮叨叨地说: “我活了三十来年,算是把人生看明白了。看明白了,又模糊起来,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江晚舟甩了甩香,香头的火被甩成火星,窜出细长的烟来,葭灰色的烟小蛇一般在空中蜿蜒着,独特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我想啊想,忽然明白了。我活着啊……”江晚舟抬了抬手中的香,“就靠这点念想了。”
杜铃玉忽然觉得身前的江晚舟身上背负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磨平了江晚舟身上的棱角。
这个人,从前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江晚舟是位温润如玉的戏子,是位把笑当成面具的出尘之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江晚舟也曾沐浴在炫目的阳光下,骄傲过漂亮过,笑看风华不知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