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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124章 情话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3632 更新时间:2024-11-25 23:26:28

正值四五月份,百花齐放之际,设若放在往昔,苏州河畔必是杨柳依依、月华照水的好光景,奈何我中国正饱受欺辱,任他是好山好水好风景,都被燎原的战火毁的面目全非。

与他处的炮火纷飞对比起来,租界就显得不紧不慢。租界不紧不慢地入春,歌儿不紧不慢地唱,就连梨花也不紧不慢地开,开花最晚的西洋梨本该早早落花,但直到春末五月,西洋梨还在热烈且可爱地开着。

于庭院中洒扫的江未已望着一树梨花,心中一动,攀上树折了一支下来。

她前些天到沦陷区转了一趟,算是视察王德仁放米工作。沦陷区的人们脸上并没有过多苦色,许是早已麻木,街上的行人大多都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心去管什么春不春,甭说是梨花了,就连略鲜嫩的野草都见不到。

而租界的梨花一树开了一树,真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钱钱钱,富人区一屋子一屋子的杨朱,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

正当她感叹,身后却响起清越男声:“世人只在乎杨朱的前一句,却不知后一句‘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意思是只要人人贵己,且尊重他人的生命,则天下可太平。因此常曲解了意思。放在租界也适用。”

“战争因利而起,小小岛国侵略我泱泱华夏靠的不仅是先进军械,更是人心高度统一,相同的,击败日军靠的不是前线的战士,不是先进军械,而是中国这四万万的同胞。”

“租界多是上海上层人士,对战争虽无力反抗,尽己所能捐钱捐物也成为了他们的使命。我自知无勇无谋,孑然一身来到上海只为积累资本向前线援助物资。租界是有一毛不拔者,但爱国者也不少,你此言未免有失偏颇了。”

江未已一听这老道的教导声便知来者何人,她撇了撇嘴转过身来。

“是,先生教导的是。”

张怀瑾今日穿了一身虎纹素色长衫,胸前垂着一块怀表,他自有眉眼如画,一番教导下来,教书夫子的派头十足。

江未已把折下的梨花掩耳盗铃地往背后藏,张怀瑾一眼看穿她。

她支支吾吾道:“看梨花开得讨喜,想折一支放先生房中。”

张怀瑾苦笑:“推窗就能看见活的,何必折一支死的放屋里?”

短短一刻钟便被他数落了两次,江未已暗暗腹诽。

自打齐思铭到公馆发飙,江未已对张怀瑾帮腔几句,她便被他盯上了似的,这几日总在她眼前晃。

她清扫院子,张怀瑾:“洒扫庭除,洒扫洒扫,你不洒些水还扫什么?”

她擦拭家具,张怀瑾:“缝隙处也要擦,你瞧瞧,一指灰。”

她整理书籍,张怀瑾:“书籍要按照顺序排好,不要随手一塞,你瞧这高高低低的。”

如今她闲暇时的一句牢骚,张怀瑾也要见缝插针地挤兑她两句,可恨的是她还无法反驳!

她好歹也是一代名盗,一班之主,哪受得了这窝囊气?但一抬眼对上张怀瑾清冷的眸子,那笔账就时时刻刻警醒着她,她无奈只能低头。

张怀瑾一见她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就想笑,他叹了口气,扼下一朵梨花别在她耳后。

“我又没有责备你。这梨花过不了几天就谢了,你多看它两眼,它不至于孤芳自赏。”

张怀瑾这句话却提醒了她。

至今,她在公馆已有三日,距离张怀瑾的十日之约也已过半,但因为张怀瑾日日守在公馆里她无法下手,她至今没有动作。

本着不能欺负老实人的原则,江未已不想对他动粗,但无奈身不由己,只能对不住了。

当下就决定今晚动手。

好容易熬到晚上,外头应景地下起滂沱大雨,闪电火舌般扭动着,小白楼内漆黑一片,闪电的光亮透过窗子斜切在走廊,黑漆漆的走廊随着闪电忽明忽暗。

闪电熄灭,走廊陷入长久的黑暗,又听“嚓”的一声,闪电在离公馆极近处劈下,走廊内侧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一个佝偻的人影!

江未已猫儿般溜进小白楼,或跑或跳,动作极其轻柔不发一丝声响。

她动作敏捷地窜上二楼,一落地,她踮起脚尖缓缓向张怀瑾卧室靠近。

来公馆这几天,江未已把公馆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如齐思铭所言,张公馆安保不算十分严密,夜间除了门口置办的保安,公馆内部巡逻的佣人也只有3个,对江未已来说确实跟门户大开无异。

江未已也疑惑,张怀瑾同她下了挑战书,又没有认真对待的意思,甚至拒绝了齐思铭的布警。若非是他有十足的把握更胜一筹,只能是他闲的蛋疼,借口把她引入公馆戏耍一番了。

无论怎样,今夜便见分晓。她准备了安眠粉末,尖着嘴往门缝一吹,再等上个十来分钟,她便可大摇大摆推门走入,把隆年、袖扣一并收入囊中。

她猫着腰走到张怀瑾房前蹲下身来,掏出装了安眠粉末的竹管对准门缝正准备吹,却听一阵脚步声往门这边逼近,她心吓一跳连忙收了竹管,快步躲入一旁的书房中。

脚步声却没有停下,反而直逼书房。

江未已随手捞了本书,冷静无比地坐在沙发上拉着台灯,翻开书佯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门口响起一声“谁在那?”,脚步声停下,张怀瑾站在书房门口疑惑地打量着她。

他穿着单薄的衬衣西裤,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台灯的暖色灯光在黑暗中画出一小片圆,张怀瑾的脸在昏黄灯光下看不真切,只让人觉得干净,柔和。

江未已睁大眼睛看着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

“对不起先生,我就是太想看书了……”

张怀瑾走过来拿起江未已掉在地上的书,看了看扉页。

“飞鸟集?”

江未已点了点头。

江未已听到了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声,沙沙的,像羽毛挠在心窝窝上。

“喜欢看书是好事,我不会责备你。”

说着,张怀瑾突然拉灭了台灯,书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江未已轻轻“咦”了一声,又感觉衣袖被人轻扯,张怀瑾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走吧,到我房中去,那里的灯更亮一点。”

没有牵手,也没有粗暴地抓着手腕,而是轻轻地扯着她的袖子,一点一点地把她往房中拉去。明明张怀瑾没有碰到她的手,她却觉得手腕处热得滚烫。

走入房中时,房中只有沙发边的灯还亮着。张怀瑾打开大灯,房中顿时明光瓦亮起来。

“坐吧。”

江未已乖乖在沙发上坐下。

江未已心中有些小雀跃,这下好了,小羔羊自个儿把豺狼引进来了。

张怀瑾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沙发旁的小圆桌摆着台灯、三两本书和水,看样子他方才没睡觉,而是在看书,怪不得会听到江未已的动静。

他把《飞鸟集》递给她,随口问了句:“最喜欢里面的哪一首诗?”

江未已内心:“问得好啊!”

老祖宗啊她就是随便拿了本书,她一只知道戏文的人看哪门子的诗集?

她连忙随手翻一页,随口胡诌道:“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和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读完之后她有些泛泛然,心里嘟囔怎么这么像那谁和那谁。

“确实不错,还有么?”

江未已翻了几页,又念:“在我生机勃勃的世界里,我容纳了各种已经腐朽的事物。”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边。”

“道路虽然拥挤,却是寂寞的,因为它是不被爱的。”

江未已又读了几句,感叹道:“怎么都是些伤春悲秋的话,爱情固然能给人带来痛苦,但也是一件十足浪漫和快乐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赞美爱情的诗么?”

“泰戈尔的诗包罗万象,自然也有好听的情话,比如……”

张怀瑾左手撑着下巴,微侧着头,眉宇舒展地望着江未已。他嘴角勾着浅淡的笑,眼眸里只荡漾着她,他看得那样认真,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默默微笑着,不对我说一句话,但我感觉,为了这个,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近乎呢喃,沙沙地磨着她的耳朵。

他说的不像是诗,倒像枕边的恋人安抚的一句情话。春末的气温骤然似仲夏一般燥热,江未已摸了摸领口,耳边春雷隆隆不断。

可江未已知道,那不是雷声,那是她怦怦的心跳。

张怀瑾眼神一错,落在江未已细嫩的脖颈上,他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压抑着咳了一声。

“你想不想喝水?”

张怀瑾挑开话题,没等她回应,先兀自倒了一杯。

江未已小口地喝着水,眼神落在小圆桌边上的四人合照上。

虽然之前溜进来已经看过,她还是留恋地多看了几眼。

张怀瑾察觉到她的眼神,摸着后脑解释道:“小时候的照片,拍的不错,就一直留着。”

说起这事,江未已玩性大发,佯装惊讶:“你还有个妹妹啊?”

张怀瑾看了她一眼:“小时候的好友。我就是有妹妹,也定然不是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

江未已瞪眼:“古灵精怪怎么了?我就觉得活泼的好。我也有个发小,嘴毒,成日臭着一张脸,谁都欠他钱一样,若不是姑奶……若不是我可怜他,他估计到老到死都没什么朋友。”

“那你的发小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江未已哼了声,“活着。”

张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来:“活着就好,正当乱世,活着就是好事。”

“你的小妹妹呢?”

张怀瑾笑道:“活着。”

江未已攥拳,好你小子,姑奶奶我就坐你前面你都认不出来是吧?道貌岸然!睁眼瞎!

又听张怀瑾叹道:“十日之约,七日已过,你说那梨花白是不是不敢来了?还是我的赌筹不够让人心动?”

江未已只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不知道当张怀瑾知道梨花白就坐在他身边而且刚才还想迷晕他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哎呦哎呦,先生您问我可不是为难我吗?我怎知道你们的游戏?我只知道时候未到。十日十日,十日之后,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