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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152章 夕阳·裂痕·夫妻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756 更新时间:2024-11-25 23:26:28

“这便是所有了。”

张怀瑾侧头去看她。

江未已不知何时又点了一支烟,她右手夹着烟,慵懒地倚在栏杆上,像大画报上拿着胭脂盒子的摩登女郎。

她方才一直在看他,漆黑的眸子锁在张怀瑾的嘴唇上,偶尔侧头吸一口烟,乳白色的烟雾在细微的风中舒展延伸。

她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像无波的古井。

张怀瑾正企图往这口古井里扔一枚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但是没有。

张怀瑾没有从她的神情中看到厌恶、惊讶、怀疑,亦或是一抹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

直到张怀瑾讲完很久,江未已始终一言不发。

他困惑极了。

“你不信?”

江未已低头吸烟。

“不信也罢,外面很冷,你穿的太少,先进屋吧。”

说着,张怀瑾便想拉江未已进屋,江未已头也不抬地摆手:“先抽完这支。”

张怀瑾于是不动了,背靠着栏杆,看她吸烟。

江未已微微低头,张怀瑾能看到她浓黑的发端,扫入鬓角的柳叶眉,低垂的眼眸,柔软流畅的面部曲线。江未已吸烟吸得很凶,烟蒂里迸发出刺目的火星,熹微的光一亮一暗。

一支烟燃尽了,熹微的火光被手指掐灭,紧接着,啪嗒一声,烟落到了地上。

江未已吻上张怀瑾的唇,她吻得很重,唇齿间迸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张怀瑾微微一愣,旋即扶住江未已的腰间,愣愣地回应着。

反复确认了她的体温后,张怀瑾的胸腔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苦涩,酸酸的,尖尖的,却又暖暖胀胀,张怀瑾说不清那是什么。

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滴落,张怀瑾终于认真地回应这个吻,他渴求,热烈,克制,小心翼翼。

二人拥吻得几乎难以呼吸,可他们觉得这还不够。

这个小阳台视野很好,黄昏时分可以看见远方日薄西山,他们于是在阳台旁放了一张小床,江未已从前经常坐在这张小床上看书读报。

而此时,小床后的墙壁上投了一对男女剪影,男人的脊背线条流畅,肩膀宽厚有力,女人的胴体丰润饱满,脚趾翘起,让人联想到莫迪里阿尼那强烈的、个人色彩的女人画像。

天幕一寸寸暗下去,浓黑的幕布上,被泼了一碗金红的夕阳。

缠绵过后,二人都很疲倦,但都不想睡。

张怀瑾抱着江未已,透过小阳台看着日落。

他忽然说:“我觉得你不一样了。”

“我?”江未已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怀瑾掌着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比量:“你长大了。”

江未已皱眉。

张怀瑾与她十指相扣,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们都长大了。”

“与你结婚后,我们虽有了夫妻之名,但事实上,真正的夫妻不应是我们这样的。我在你的眼中无所不能,你在我的眼中坚韧挺拔,我们在彼此眼中完美无缺,那是因为,我们都没给对方进入自己堡垒的机会。”

“我有一位老师,老师和师母经常为了一些小事吵架,他们的信仰不同,受教育不同,他们彼此嫌弃对方的不足,吵架时一次一次地翻旧账,彼此被对方的刺戳得伤痕累累。”

“我问老师为什么不将这失败的婚姻,可他却说,婚姻中没有失败与否。师母虽然封建,却熟记他所有的忌口,天冷时叮嘱他加衣,他虽然大男子主义,却给予师母十足的尊重与爱。婚姻不仅是迈过鲜花在教堂上宣誓海枯石烂,更是崩溃时交换的肩膀,是一针一线,是鸡毛蒜皮。”

“如果没有触碰彼此的裂痕,就不能算是了解对方。”

说着,张怀瑾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现在觉得很高兴,从现在开始,我们总算能称之为夫妻。我们以后会坐在小床上谈着物价涨降,会按照老一辈的习俗准备节日,我们会吵架,会为对方的缺点苦恼。如果你同意,我们还会有小孩子,我们会讨论孩子的名字,商量他的学校,为他的成绩苦恼、骄傲。我们会慢慢走过时间,一点点变老,可能有一天我的耳目不再清明,你的身子也不再硬朗,我们还会像这样坐在小床上看日落黄昏,回忆我们年轻时候的模样。”

张怀瑾幸福地吻着她的发端,怀中的人儿也在轻轻地笑。

爱有时候不需要言语,因为千言万语抵不上一个拥抱。

可能有一天我们不再年轻,不再光鲜亮丽,我们会像干瘪的橘子一点点老去,变得千疮百孔,但那正是我想要的。

人生之路,我陪你走到了尽头。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江未已说自己饿了,张怀瑾于是下楼准备晚饭。

江未已等得有些无聊,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电话前,拨通了商公馆的号码。

等了一会儿,听筒那边传来接电话的声音。

“喂?商公馆,侬是哪位?”

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妈子,听筒那边很嘈杂,依稀蹦出来“二饼”“东风”等字眼,像是在搓麻将。

“找商老板的。”

老妈子远远地喊了声,又等了一阵,终于传来接电话的声音。

许是刚胡了一局,商老板心情不错,她尾音上扬地“喂”了声。

“是我,江未已。”

“嗯,什么事?”

江未已跟她讲述了下午见张怀瑾的经过,以及梁城之战的真相,江未已知道张客卿背负的骂名或许永远无法消除,但当年的未亡人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听筒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沉默的最后,归于一声轻叹。

“往事已矣,前行莫止。”

她们之间不需要太多愿意,短短八字,道尽所有。

挂了电话后,张怀瑾在楼下喊她吃饭,江未已便披上外套匆匆下楼。

而此时,商公馆。

商老板挂了电话,身后的牌局未完,姐妹们都喊她过来。

“谁的电话呀?”

对桌打出一张二条,商老板摸牌。

“不打紧,生意上的。”

商老板的表情不温不喜,手指下意识揉着左耳的珍珠耳坠子,心思倒不在牌局里。

四座都是眼明耳明明白人,察觉到了商老板兴致缺缺,邻座互相递个眼色,各自借了托词回府,商老板于是安排车送各位姐妹回家。

夜里约莫一两点钟,商岁安下楼解手,却发现商老板还独自坐在牌桌前,右手攥着一张麻将,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

商岁安被吓出了冷汗,连忙小跑过去推了推商老板,急切道:“喂!你怎么了?”

作势又要去摸她的额头,不想自己的手刚伸出便被商老板攥住,她的掌心冰凉,商岁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商老板忽然笑了:“不一样了。”

“什么?”

“跟我设想的不一样。”

“你说江未已他们?”

商老板缓缓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在她的设想当中,江未已会居高临下地站在阁楼里,戏剧性地朝楼下的张怀瑾举起枪,然后砰的一声,怀恨着愤怒与爱的蝴蝶从枪口飞出,穿透人脆弱的头颅,开出一朵妩媚的玫瑰。

女主角发出惊叫,用夸张的腔调吟唱着悲痛的歌,男主角在血泊中像她遥遥伸手,像油画《创世纪》中的主角一般。

最后,掌声响起,幕布落下。

可是没有。

她觉得有些懊恼,有些不甘,又有些跃跃欲试。

“陈靡靡说得对,人终究不是棋子,我这盘棋,也不仅是下在棋盘上。”

商岁安皱着眉,有些焦急地扯她的袖子:“那你会输吗?可你不能输!”

商老板轻轻地笑了,她抚着商岁安的发端,低头吸烟,忽然发现手中还攥着那张麻将。

商老板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要打出我的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