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帅的家也在厂区大院内，不过，却不是筒子楼。

而是大院最后面三层小楼里。

皮革厂所有的领导都住在这栋小楼里。

这里的居住环境也只比筒子楼好一些，就是一个格局简单的二室一厅和独立的厨房。

黎帅有两个姐姐，早就已经嫁人，现在家里就三口人，住起来倒是十分的宽敞。

“这就是小沈啊，快请进。”

黎宣武十分热情的跟沈智打招呼，同时大声吩咐在厨房忙活的杜美华，“多炒几个菜，今天一定要好好招待小沈。”

“不用搞这么客气的，随随便便吃点就行。”

沈智是真的不客气，就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黎帅给他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他有些渴了，一饮而尽。

开门见山的说道：“黎厂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不要把我当外人。”

很随意的几句话，就拉近了距离。

黎宣武看着眼前不卑不亢，还有几分洒脱的年轻人，眼中有几分赞赏。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听黎帅说，你有办法帮我们厂里的存货找到销路。

现在那些存货压在仓库里，就像是压在我心头的大山，现在虽然是把红旗商场的货款给收回来了，可是那笔钱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最要紧的还是要把厂子盘活，要抓生产，同时还要抓效益。”

沈智也不兜圈子，很直接的说道：“皮革厂以前生产的货物都是走国营商场，现在国营商场也是一潭死水，很多都是不盈利的，如果再走以前的老模式，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

我的方法就是把货卖到黑市去。黑市虽然不合法，但是有巨大的商机和优势。

黑市买东西不要票，而且价格还便宜，很受老百姓的青睐。”

黎宣武一脸震惊，“这怎么可以？这么干是违法的！”

“我不能把皮革厂推进深渊，如果我这么干的话，还不得被厂里的职工给骂死！”

沈智却微微的一笑，“黎厂长，您了解过职工真正的需求吗？

他们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厂里有多少产值，所有的产品都卖给了谁，他们关心的是切切实实拿到手里的工资。

因为工资才是他们的生存之本！厂里的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难道就不挨骂？

皮革厂的工资本来就微薄，如果半年不发工资的话，很多职工家庭都揭不开锅，您身为厂长，愿意看见那样的情景吗？”

黎宣武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对皮革厂的感情很深，从他记事起，就在这里生活，这里很多老职工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一直想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可是没想到皮革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

再这么下去是什么样的结果，他也心知肚明。

“可是我不能辜负党的信任，更不能带头违法。”

黎宣武眉头紧皱，表情复杂。

沈智也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不好啃，他又缓声说道：“黎厂长，你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皮革厂每年亏损，亏损的是谁的钱，还不是国家的钱？如果盈利的话，就是帮国家省钱，没有成为国家的包袱。

咱们再说说民生问题，为什么会有黑市存在？那是因为存在必合理，也就是说，它的存在肯定是有它的优势，她的价值，老百姓手里没有充足的票，多余的钱，但是他们又要解决生存问题，黑市就成了首选，

他们可以把剩余的东西拿去换钱，然后再以低价买到想要物品。”

“现在国家的政策存在一定的弊端，这样的弊端只会让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苦，但是我相信这些弊端迟早都会被纠正过来的。

黎厂长，您信不信，几年以后，大家都可以随意做生意，自由发展，很多企业也会由私人承包？

国家迟早都会进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只是比国家快一点进步而已。”

黎宣武眉头越皱越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弥漫，就像他纷乱的心一样。

从来都没有跟他这样说过话，也没有人敢如此直白的说国家政策有弊端。

可是他的那些话仔细品味都觉得很有道理，挑不出毛病来。

国家的初衷是好的，让所有的百姓共同享受社会资源和福利，要穷一起穷，要富一起富，不再有阶级分化。

可真的能够做到平等共有吗？

那是不可能的。

只会催化出懒惰，不思进取，思维退化。

有竞争才会有前进的力量，竞争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推动作用。

“这件事我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黎宣武将烟头用力的按在烟灰缸里，仍旧有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

沈智又说道：“您是不是想着把其余的欠款也收回来，这样就能够解决皮革厂将面临的危机？”

他的目光很平静，嘴角还挂着笑。

可是那浅浅的笑意里似乎藏着一把利刃，能够剖析人心。

黎宣武心头一颤，实话实说，“嗯，我打算再让黎帅去收账，我很快就会退居二线，皮革厂我只能交到黎帅的手里才放心。”

皮革厂厂长之位虽然不能世袭，可是黎宣武一直把黎帅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这几十年来，黎帅先是从基层做起，然后又是各个车间学习，资历和经验已经足够让他胜任厂长一职。

宋耀祖的布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现在皮革厂所有的领导对黎帅出任厂长一职都没有异议。

“他肯定收不到。”

沈智一盆冷水浇下来。

“为什么？你不愿意帮忙？”

黎宣武期盼的看着沈智。

他心里清楚，儿子做事踏实可靠，但缺少谋略，红旗商场的账如果不是沈智帮忙，肯定一分钱也收不回来。

“我愿意帮忙也收不回来。

收账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方手里有钱才行，红旗商场收账之所以顺利，并不是我厉害，而是红旗商场本身有钱，只是因为苏耀宗从中作梗，才一直拖欠着货款。

可是其余的国营商场是这样的情况吗？您心里也清楚，他们可能就是和皮革厂一样，一直处于亏损的状况，哪里有钱？

如果逼急了，他们可能会选择退货，把货拉回来，皮革厂还要倒贴一笔运输费，而那些货拉回来以后也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堆在仓库里吃灰。”

沈智直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