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的家，很有家样……

二大爷虽是一身新衣，还是自感和环境格格不入，不免略显拘谨。

也许，当年他第一次登门时，大嫂的眼神，和送他去火车站的情景……

往事历历在目，从未忘记。

见了二大爷，王伟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起身和二大爷问了声好，又坐了回去。

钱亦文正和王伟峰闲聊着，厨房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手里端着一盘子鱼，腰间扎着一个和体型极不相称的小围裙。

大爷一指那人：“这是你二姐夫李忠孝。

“这一家人，你就没见过他吧？”

钱亦文一边起身打招呼一边想：大爷毕竟是老了，忘了一点，大娘我也没见过……

李忠孝，没有王伟峰的派头足，却不是因为他的职位没王伟峰高。

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豪爽的人。

握过了手，李忠孝给钱亦文递了根烟：“听老爷子说，买卖干挺大呀！

“省领导都上你那儿钓鱼去啦？”

钱亦文笑了笑：“什么大不大的，省里想扶持我们吉春县的经济，找不着典型了……

“矬子里头拔大个儿，把我给拎出来了。”

李忠孝抽了口烟，开起了玩笑：“你看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一个县就树立一个典型，就算再矬，你还能矬到哪儿去？”

从厨房里出来的钱晓方瞪了他一眼：“不会说个话儿！

“人家谦虚两句，你就真拿人家当矬子……”

放下了菜盘子，笑对钱亦文说道：“别跟他一般见识！大老粗一个……”

钱亦文含笑点头：“二姐，二姐夫说得也没错，一米七三真不算大个儿。”

一边说，一边瞄了一眼重新拿起报纸的王伟峰。

王伟峰，倒是细……

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没有刚见面就开闹的李忠孝看着舒服。

合席后，钱亦文终于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大娘。

不得不说，和大爷坐在一起，大娘显得年轻多了。

一身穿搭，每一件都不见得多新潮，可就是那么得体。

即便是从厨房里刚出来，也像是刚开完会回来一样。

大娘一边开酒一边客气着：“你大爷着急忙慌打电话回来，说带你和你二大爷回来吃饭。

“也没做啥，你就跟到家了一样，别见外哈。”

钱亦文欠身接过了大娘的酒瓶子：“大娘，不用跟我客气……”

就跟到家了一样？亲大爷的家，可不就应该跟自己的家一样吗？

大爷瞅了一眼二大爷，抽抽着脸子嘟囔了一句：“你往前点儿行不行，怕菜吃了你呀？”

二大爷憨笑一声，在钱亦文的协助下，把带靠背的椅子在地毯上向前移动了足有半尺……

钱晓东和钱晓方一直给她们的二叔夹菜，直到把老头儿的碗都装满了为止。

钱亦文不用照顾，够不着的菜，站起来也得尝尝。

一边吃，还一边夸着大厨：“二姐夫，手艺不错呀！”

李忠孝撇了撇嘴：“手艺倒是一般，主要是你这食材好。”

钱亦文看了看大爷：“大爷，那天钓的鱼，还没吃完呢？”

“那得抓紧吃了，早点吃没，好约曾叔再去一次……”

大爷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你好好养着吧！

“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忍不住了。”

爷几个儿的酒刚喝了一半儿，大娘就吃完了。

对着镜子照了一通，匆匆忙忙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大爷冲着大娘的背影白了一眼，口中念念有词。

二大爷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都这点儿了，这是干啥去了？”

大爷没好气地说道：“又出去瞎蹦跶去了！”

“蹦跶？蹦跶啥？”

“跳舞去了！”

二大爷寻思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这岁数了，还能舞起来了吗？”

钱晓方笑道：“二叔，跳舞跟多大岁数可没关系。

“我妈这是在丰富晚年生活。”

“啥晚年生活，得瑟呗！”大爷气哼哼地说道，“有那闲工夫躺一会儿不好吗？”

钱晓方说道：“爸，你别老是拿旧思想看待新事物，我妈出去跳跳舞，总比在家和你拌嘴强吧？”

老头儿一摔筷子：“出去跳舞，耽误她回来跟我拌嘴了吗？攒足了，劲儿更猛！”

钱亦文笑道：“大爷，跳跳舞也没啥不好的，愉悦身心的事儿，你得支持才对。”

大爷白了他一眼：“她倒是愉悦了……”

喝了口酒后，老头儿问了王伟峰一句：“那个伐木厂的事儿，解决得怎么样了？”

“爸，已经平息了。”

“咋平的？咋息的？”

王伟峰说道：“爸，昨天工会找几个带头的谈话了。

“按他们的要求，调了级别，又给工人们补了两个月的工资。”

老头儿点了点头：“这才有个处理问题的样子！

“多事之秋，有一个人给你整出点事儿来，你都受不了。”

接着，又大声说道：“以后遇上这些个事儿，别老听你妈的。

“管这么大个厂子，数草爬子的，干吃不拉，不早晚得出事儿？”

＜草爬子：蜱虫，具毒性，叮咬后，有致死情况发生。传说，此物没有排泄系统……＞

钱晓方瞄了二大爷和钱亦文一眼：“爸，好好喝你的酒吧。有外人在，别老说厂子里的事儿。”

老头儿听了，酒杯重重一放：“这是和你爹吃一口奶长大的，这是我亲侄子，哪个是外人？”

钱晓方自知语失，立时满脸通红：“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我是说对于厂子来说，二叔和弟弟是外人。”

钱亦文低头吃菜，不敢看钱晓方，怕她会更加窘迫。

酒足饭饱，大爷对二大爷说道：“我听他说那孩子得五天后回来，那你就在这多待些天吧。”

二大爷说道：“还真不行。

“我们这些老五保户得上平安按手印去，要不然下年国家就不给钱了。”

大爷问道：“能给多少钱呐？”

二大爷说道：“一个月两块五呢……”

大爷撇了撇嘴：“才给那么点儿？那好干啥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白给的，也行了，买盐是够了。”

二大爷瞅了瞅他大哥，嘀咕了一句：“真都买大粒盐，能把一家子都齁死！”那年代家里都要有这个。炒菜用精盐，炖菜、腌咸菜都用大粒盐，省一些。直到1995年，食盐加碘后…　　钱晓东一旁小声说道：“一听这话，就没错了，肯定都是老钱家人……”

大爷慢慢放下了筷子：“你还真得回去把这钱领了，等孩子找回来了，你这待遇可就没了。”

二大爷愣了愣神，咧嘴笑了。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