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曾繁宇家门口。

放下手里拎着的两坛酒，摸了摸怀里的大信封，整理了一下新买的立领秋装，钱亦文抬手按响了门铃。

之所以换了身新衣，是因为上次来的时候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无论从颜值还是年龄上看，我怎么着也比大爷在上吧？

可端茶倒水的小保姆偏就只向老钱嘘寒问暖，和小钱的交流只有一句话：“你别客气，喝吧……”

心里想着小保姆，可开门的竟然是一身太极服的曾繁宇。

就在刚刚，保姆和司机被他打发出去逛公园了……

昨天钱君打电话说钱亦文要来拜访时，他就预感到了，今天可能会有司机、保姆两不宜的事情发生。

二人落座，品了一会儿茶，曾繁宇首先聊起了正题：“听你大爷说，你要用红旗饮料厂的设备？”

钱亦文点了点头：“嗯，他们那套灌装线正合适我用。”

曾繁宇一边转动着被他长年累月玩弄得锃光瓦亮的钢球，一边瞟了钱亦文一眼：“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钱亦文点了点头：“是有点麻烦……

“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厂长有意要整体打包，不想单独卖设备。”

曾繁宇冷哼了一声：“厂长那点小心思……

“要是能一下子就推给别人，谁愿意干拆飞机卖零件儿的事情？

“有人能接，自己脱离苦海了；没人接，就在那挺着呗。

“反正是公家的东西，产生了损耗也不用他拿钱补亏空。”

听听！到底还是搞经济的领导。

几句话就把问题的本质剖析得一丝不挂……

接着，曾繁宇又提了个合理化建议：“二百多人的一个空壳子，审计下来也不值几个钱。

“如果我帮你在时间和资金上争取一下，不能全接下来吗？”

钱亦文自然明白曾繁宇的用意。

全盘接下，是曾副省长在帮企业脱困；

零揪，是曾副省长在给企业出难题。

前者是政绩，后者可能是麻烦。

就算眼前没有麻烦，谁知道日后有没有？

可钱亦文也不想给自己制造麻烦，当下说道：“本来有您帮着去说这事儿，我是有底气的。

“可是摊子太大，对我来说是个负担。

“万一要有什么闪失，也把那几百号人都给坑了。”

曾繁宇默默点了点头，没有看到便宜就上，还替那几百号人着想，倒也不错。

接下来，曾繁宇不断地出了几个主意，目标都是怎么能全接下来。

听了一会儿，钱亦文改变了口风：“曾叔，要不然咱就缓缓。

“反正现在我正和别人打着价格战，等我忙完再说吧。”

再急的事儿，也不能向领导逼宫。

“嗯，行！”曾繁宇痛快地答应着，随后又问了一句，“打什么价格战？”

听完了钱亦文适当增补和删减后的描述，曾繁宇语重心长地说道：“打价格战可不是个长久之计呀！

“我见识过，两家厂子摽起劲来了，到底是干黄了一家才算是消停。

“最后，谁也没得好儿，老百姓倒是得到实惠了。”

从曾繁宇的话里，钱亦文捕捉到了一丝关心。

领导的意思大约是：你小子可别干赔了呀！你要是赔了，我也得损失……

“哎呀！”钱亦文突然一拍脑袋，“光顾着说红旗饮料厂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顺手把信封丢到了茶几下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只信封……　　手里的纸递到曾繁宇面前，钱亦文说道：“曾叔，这是这个月的往来账目。

“虽不算多，但也小有盈余，按照5%的比例给您分点红，感谢您对公司的支持。”

曾繁宇把茶几上的两只钢球重新又操了起来，大声责备了一句：“你看看你，我和你大爷那就是随口一说，还能当真吗？

“快拿回去，快拿回去……”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来够信封。

可能是钱亦文放得有点远，够了两次都没摸着边儿。

钱亦文适时伸手阻止：“曾叔，您不必客气。

“冲着您一回一回地帮忙，我一个晚辈来看看您不也是应该的吗？”

听了这话，曾繁宇终于停止了动作，正色告诫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啊！”

钱亦文含笑点头，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曾繁宇突然开口：“小钱呐，要是这套设备他们肯单卖，让你给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你能接受吗？”

看来，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办法的生成需要一定基础而已……

钱亦文听了这话，立马又转回头来：“曾叔，要是几十号人还行，我怎么都能想办法安置。”

一条流水线，难道不需要熟练的工人吗？难道不需要维修技师吗？

这些活儿，可不是在三十六厂随便找几个人就能干的。

“行！”曾繁宇笑了笑，“那你回去等我消息，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送走了钱亦文，曾繁宇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毫不费力地伸手拿出信封，向里边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曾繁宇的心里，再明白不过。

要说钱亦文已经把事业做起来了，他信；

可是要说已经赚到钱了，他真不信。

前期全是投入，他一个搞经济的哪能不懂？

这年轻人，不挣钱就知道往出吐钱，心胸可以！

难怪他妈的跟他大爷一样，都姓钱……

从曾繁宇家出来，钱亦文多少有点感到累。

早知如此，进屋先掏信封子多好，哪用费这么多口舌？

就这！还他妈重生回来的呢！咋好意思说？

钱亦文在心里暗暗（替书友）骂了自己几句。

……

回到公司，看到阎春生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钱亦文不由得心一沉。

果然，刚一照面阎春生就弓着腰站了起来：“哥……我妈她不同意呀。

“我刚一提，她就把我给骂了。”

“别着急，慢慢说。”钱亦文拉着他重又坐了下来，“那你具体是怎么说的？”

阎春生说道：“我就按你教我的那么说的，这么一说，我妈骂得更欢了。

“她说都多大岁数了，还提这个，多让人笑话。”

钱亦文笑了笑：“跟我二大爷提的时候，他也是说‘都多大岁数了，让人笑话’。

“你还别说，俩人还挺志同道合的。”

阎春生抬眼看了看钱亦文，难道是自己一直对“志同道合”有误解？

想了想，钱亦文又接着问道：“二舅妈的借口……理由，就这么一个？”

“倒是没说别的……”

“一点儿没说我二大爷哪不行？”

“没说。”

钱亦文低头一琢磨，这种事情哪有一说就同意的？

管她是大姑娘还是老太太，起码得矜持一下吧？

二舅妈这理由，没把问题算到二大爷头上，那就是有门儿。

真要是百分之百的不同意，最起码得背地里骂二大爷几声“那啥想吃那啥肉”之类的吧？

剩下的事，就看媒人的脸皮和技巧了……

想到此处，钱亦文重重拍了拍阎春生的肩膀：“好兄弟，你的任务完成了。

“接下来你在公司替哥顶着，下一步看我的吧！”

……

回三合堡这天正值星期六，而且明天又要去柞树沟请李长丰吃烤肉，钱亦文把王秉春一家子又都带上了，一路驱车赶往三合堡。

一路上，二大爷略显拘谨，不时正一正帽遮，搓一搓手。

时而把一双新绒面鞋再往远伸一伸，生怕两边的人不注意给踩到。

钱亦文的嘴一刻也不着闲，正正经经地和二大爷聊着天。

“二大爷，你准备多少彩礼钱呀？”

“滚犊子！”

“要是不够，我这还有点儿，给你凑凑……”

“滚犊子！”

“二大爷，你看看你，怎么就这一句呢？咱能不能换——”

“滚犊子！”

三声极具地方特色的客套话，把钱亦文给整灭火了。

王秉春被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就叫死人欠账——活该呀！

“哪有你这么和二大爷说话的？”

一边笑，老王一边从倒车镜里看了看二大爷：“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老头一乍膀，三个字都已经叽里骨碌滚到嗓子眼了，突然想到刘丹凤和孩子还在身边呢，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今天就算你捡着了！

钱敏红在一旁把二大爷无处安放的手按了按：“爸，你老揪扯前大襟干啥呀？

“捏出死褶子，都熨不开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新手绢儿，给老头儿揣进了兜儿里。那年月，没有心相印。人人兜儿里装着一块手绢……钱敏红给二大爷买的，还是情侣款？是不是她兜儿里还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