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江沉的情绪才彻底平复下来。

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回了一个老地方。

车子缓缓驶进树木竖立两旁的道路，周边翠绿的草地，辽阔安静，鲜花沿途盛开，殷红烈火、蓝色淡雅、淡粉素亮，各色各样均有。

很美的画面，只是和江沉记忆里相差过大。

他一时认不出来。

只是在草地上，落了一地为草地点缀着枯黄色的菊花，和旧时光的记忆有所重叠。

九月的时节，菊花不用精心养护，自由自在的开着，应和着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

越往里面，越发安静。

周边的房子不多，江沉去往的方向，只有一栋古色古香的老宅子安静悠然地矗立在那里。

像一位穿越时光的老者，不言不语，浑身都透着字字句句的历史和韵道。

江宅。

江沉下车，看着熟悉的老宅子，心情略有些复杂。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来这边了。

周遭早已变了模样，唯它仍是旧时模样。

江沉伸手推开不见斑驳的大门，只一眼，旧时的光阴跟着一块涌上来。

跨过略高的门槛，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身影，渐渐和他重叠。

“爷爷，我长高了，不用跳过去，我可以跨过去了，看！”

他松开牵着老人的手，一脚迈过门槛，那时的他还挺幼稚，一点点小事，也能骄傲半天。

“小沉真厉害！”

老人苍老雄浑的夸赞，穿过重重时光的门，犹言在耳，格外清晰。

江沉会心一笑，转过头，大门历经风吹雨打，仍旧是旧时模样，毫无变化，正如过往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的记忆那般清晰。

这扇门承载着他许多的儿时记忆。

“爷爷，门磕坏了我的门牙。”

老人被逗乐，笑着问小孩，“那你说爷爷要不要把这扇门给拆掉？换成别的门。”

“不要。”小孩的头摇成拨浪鼓，穿着小西装，一本正经，小脸蛋略微肉鼓鼓的，“爷爷，是我跑太快了，才不小心磕坏了牙的。”

“爷爷不要怪门了。”

“好，那爷爷就不把门换掉了。”

“爷爷，为什么门这么高啊？”小小的他，身高不足一米，望着将近两米半的大门，格外不解。

老人笑了，摸着他的头，认真回道：“因为小沉以后会长得很高，门高点，小沉以后就不会撞到头了。”

“爷爷，那我以后会长得比门还高吗？”

童言童语，顿时让老人哈哈大笑。

“那就太高了，小沉长这么高就已经很高了。”老人伸手，在门上指向比自己高的位置。

大概一米八五左右。

依着记忆，江沉往侧边走两步，站在原先老人指着的位置。

高出了一节。

倚在门旁，江沉似乎望见当初的那个小孩，站在他面前，指着他所在的高度，笑着欢呼，“我长得真高！”

那个画面让江沉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时的他，还真是个小孩，还算天真、无忧无虑。

不像以后。

关上厚重的大门，画面一转，雨天，夜晚，门前，幼时的他站在门里，撑着伞。

他曾经渴望触及的父亲，被隔在门外，全身被雨淋湿，狼狈却毫不服软。

“爷爷，让爸爸进来吧，我不难过了。”

“我不怪爸爸了。”

“您让他进来吧，外面还下着雨呢。”

小小的人儿，踮着脚，却怎么也够不到门闩。

那时的他真傻，为那个不配做他父亲的男人说话。

老人叹息一声，和蔼地摸摸他的头，教导他，“小沉，你爸爸犯了错，爷爷罚他站在外面，是为了让他长教训。”

“人犯了错，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了，才可以被原谅。”

“你明白吗？”

黑色的伞撑在头顶，挡住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但遮不住他内心的乌云聚集落下的点点雨滴。

“明白，爸爸没有意识到错误，他伤害了我，但是没有向我道歉。”他低着头，语气闷闷。那时的他很单纯，想要的也很简单。

他只是奢望简单的爱，像其他父母给他们孩子一般的爱。

不好的回忆渐渐斑驳，他想不起那个雨天后来的事情，只记得，那天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门外的高大身影消失，再无踪迹。

江沉抬手摸了摸大门，轻微叹息，转身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旧时，没有丝毫的变化。

虽然不曾再过来这边，但是他会让人定时过来打扫这里，故而这里的一切都干净整洁。

往前走两步，一草一木一景，都勾起尘封在江沉脑海深处的记忆。

榕树高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许久未见，它的根系已经月扎越深了，就像是它对这座老宅的守护。

“阿榕，我回来了。”江沉凝望着眼前高大的树木，内心酸涩不已。

榕树是他旧时最好的伙伴。

它陪着他背诗，他绕着它跑，他和它比身高，它安静地听着他幼时始终找不到答案的心事，不言语但只要它摇摆枝桠，他便能读懂它的安慰......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的时光。

江沉倚靠在榕树上，像少时那样，嗓音温润，不似少年郎但为贵公子，变了模样，语调未变，“阿榕，爷爷还活着，他也会回来的。”

“以后，安伯他们也会回来的。”

微风吹过，树影摇曳，似乎它在回应他的话，江沉拍拍它，“对不起，许久没回来看你了。”

在榕树底下的石凳上，沉默坐了许久，他才起身，继续往前走。

踏过石阶，进入房子里，途经客厅。

恍惚间，红木沙发上，似乎还坐着两位老人，那时他调皮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好像年纪不过三岁。

江沉不拘小节，坐在楼梯前，看着回忆中的画面。

“小沉，跑慢点，可别摔了。”

“要是摔了，你奶奶该要同地板生气了。”

“尽是胡说！”

“小沉，你放心大胆跑，男孩子摔摔没事！”

“哈哈哈哈，要是小沉真摔了，他可能真没事，但夫人你可是要心疼了。”

穿着素色旗袍的老太太，故作嗔怒，转过头，不愿搭理一身中山装的老爷子。

而他，便捂着嘴偷笑。

江沉望着客厅，嘴角不自觉勾起，但却莫名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