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有些恍惚之态。

修行者到了一定份上，会与凡人的生活产生明显的割裂感。因为境界一高，寿命悠长，那么每个人的时间尺度是真的不一样的。

因为很多人，包括陈羽在内的人生经历其实都是由一个个事件组成。很多时候，是这些事件串联起了人生，而非虚幻的摸不着的时间组成的人生。

陈羽感觉上次来到起源镇接穆婉离开，根本没花多长时间，中间也就经历了龙界整肃风气，以及灭绝战族这两个事件而已。

甚至于卯日神君下达的任务，要弄死八个封域神君，现在还差六个呢……这点儿时间，在他看来真的是恍如昨日。

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娶了穆婉以后，没过多久，就带着新媳妇回门了。

甚至于穆婉对于他来说也真的是宛如新媳妇儿一样，两者之间并没有经历多少事，还没有演化到宛如韩香她们那样“老夫老妻”的状态。

但是细细算来，龙界整治风气花了二十三年，经历了一次轮回获取灭世魔鳖血脉花了二十年，再加上零零散散的小事，已经超过四十五年了。

四十多年，对于很多凡人来说，排除掉无知懵懂的少年时光，真就是可以称得上是“一辈子”了。

所以，在见到那女子举案齐眉，说出那一句“大哥哥，要吃猪油饼吗？”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因为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好像也就是几天前刚刚见过这个小丫头，那时的她梳着乱七八糟的小辫子，风风火火的窜来窜去，因为一个桃子就能馋的流口水。

可是现在，在他的感官中似乎仅仅只是过了几天的时间而已，那小小的女孩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甚至于，可以说是有些苍老了。

这女子修行天份并不高，四十多年过去，也仅仅只是三阶境界。

而众所周知的是，只有达到四阶，熔炼天地规则，或者肉身成圣突破生命桎梏，人族的寿命才会有一个明显的飞跃式增长。

如果非要搞出一个类似于大数据一样的东西来进行人类寿命统计的话，那么无法修炼的凡人寿命大概是六七十年。

一阶到三阶寿命大概是一百年以内。

四阶寿命可以突破五百年。

五阶更是可以达到两千年左右。

一旦达到六阶也就是神话境界，基本上寿命都要超过万年的……达到这份上的修行者很少有自然老死，反而大部分都是因为恩怨情仇或者探索秘境等原因身死。

那么话转回来，眼前这个举着盘子的女子，只是三阶修为而已，年龄却实实在在的超过五十岁了。

看得出来，她对于自己的身材样貌也是经过精心保养的，所以乍一看去，仿佛三十来岁的美妇人。

但是仔细瞧着，依然可以发现其眼角的细纹、肌肤下的小斑点、眉眼间经历岁月洗礼的那一抹风霜。

而这一切，与记忆中那个窜来窜去的小丫头一对比起来，感受就更加强烈了……真真是修行无岁月！

女子高举餐盘，面色含笑，眼底带着了却心愿一般的释然之色。

陈羽在发呆，真的在发呆。这让穆婉不得不轻轻推了一下他，倒是把他给推醒了。

超维视态一看，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他带着穆婉离开，为人族定下了婚嫁礼仪，也算是为人族文明贡献了一点儿力量。

这个小丫头便在周围安居下来。

她的家族人丁兴旺，父亲的儿孙众多，而且世代从军，赶上了人族在灵界开疆拓土的好时候。

几位兄弟及侄子也很争气，战场拼杀从不惜命，战功卓着，已然成了周围城市里赫赫闻名的世代忠良之家。

属于那种要在电视上评选出“十大模范代表家庭”的话，必然是要被推出来作为榜样之一的。

灵界人类文明走的是科技与超凡并行之路，电视电影早就出现了！

等到父亲寿元耗尽而死，而体弱多病的生母也不久就去世之后，她了无牵挂，又回到了儿时居住的地方。

一生都没嫁人生子，有媒婆前来说亲，她连人家面也不见的。

回来之后，她将这周围几条街道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几十年如一日。

似乎像是在等着什么。

等了四十多年了。

……

等着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突然间就理解了小时候，为什么穆姐姐会常常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呆。

她有段时间也常常对着镜子发呆，看着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蛋渐渐染上风霜，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后来就渐渐释然了。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念想，她的念想，只不过是想再尝一尝那桃子，再看一看那个人。

再问他一句：大哥哥，要吃饼吗？

如此而已。

……

陈羽有些心慌，是真的心慌，甚至于感觉有些心里发堵。

他委实不知道，当年随手送出去的一个桃子，竟惹下这般情债来。

穆婉也才等了他十几年而已，这小丫头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等到她从懵懂稚子，经历了风华正茂，又历经风霜，如今已然颇显暮气。

等的她自己都熄了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顺着这种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已。

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

她只是想着，最多再过个二三十年，稀里糊涂把这辈子过完，也就罢了。

谁知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还会不会回来？

他甚至于根本不知道她在等着他呢，有些人，连自己也会对自己感到奇怪，不知道坚持到头来，到底在坚持个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确是有饼的。

那个桃子，那温和的男子，那一晚顺着门缝偷偷窥见的场面，如何那么的刻骨铭心，竟如同着了魔一般，让她把一辈子就这么搭进去了？

有饼就有饼吧，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吗？

只是终究，在四十多年后，她到底还是等到了。

便如那句网上的词所言。

盼得良人归矣。

她的饼，好歹不算白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