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刚的脚步很是蹒跚。

还带着几分踉跄，所以只能紧紧的用力的攥着旁边熊概的手，且把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那只手上。

然后，他走路的时候，身子就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就像秋日枝头，在寒风中倔强的不肯飘零的落叶。

但他的眼睛，始终看向前方。

他的身子是老人，但眼睛却像是鹰。

视线中有路，长长的连廊。

有墙，红色的宫墙。

有金色的琉璃瓦。

有屋脊的神兽。

通往乾清宫的路，其实很短。

若是一个年轻人，走个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但通往乾清宫的路，也很长。

长到李至刚这样的人，走了一辈子.....

“呼！”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迈着虚浮的腿，踩出最稳重的脚步，向前。

“没人能击垮我，打倒我！”

“李以行，只要你不死，这条路你就要一直走下去！”

“谁都打不倒我，没任何事能摧毁我！”

“我是....李以行...大明的首辅....”

脚步，依旧蹒跚。

眼神，愈发锐利。

心中，满是呼唤。

~~

蹭蹭蹭。

王八耻几乎是等于从乾清宫中窜了出来，顾不得大总管的做派还有宫里的规矩，卯足了劲儿的往前窜。

一路小跑，到了乾清门恰好迎面碰上，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的何广义。

“何指挥使，几位王爷呢？”王八耻急道，“万岁爷问了三回了？刚才都....都骂人了！”

“后头呢！”何广义闷声道。

“咦！”王八耻看着何广义的眼角，“您这眼皮怎么肿了？”

“呵！”何广义冷笑，“二十五爷赏的！一巴掌抽在眼睛上！”说着，顿了顿，又笑道，“王总管，您一会跟二十五爷说话客气点儿，他那脾气上来可不管谁，是真敢动手，真敢往脸上招呼。”

“打了我倒是没什么，打了大总管您，您是御前当差的，整日出来进去见的都是朝廷大臣....”

王八耻怔了怔，然后不等对方说完，直接笑道，“嗨....杂家以前让各位爷揍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踮脚往后看，然后又嗖的窜过去。

“几位爷，您几位能快点吗？不是奴婢催您几位，奴婢哪敢催您呀.....是皇上那边都急了，刚才都骂人了！”

一群藩王从乾清门外进来，王八耻是边跑边说，到了近前连连跺脚，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藩王们都是阴沉着脸，朱棣带着朱柏自顾自的在前，几个小的似乎故意落在他们身后，反正是彼此之间谁也不搭理谁。

“老王八....”朱?斜着眼问道，“皇上.....怒了？”

王八耻上前，贴着他耳朵，“我的小祖宗哦，皇上何止是怒了.....皇上正火头上呢！”说着，又道，“二十五爷，奴婢劝您呀，见了皇上，无论皇上说什么，您都别还嘴....任打任骂...”

朱?眼睛立起来，“我又没犯大错....”

“哎哟我的祖宗啊！”王八耻跺脚道，“您可千万别跟皇上这么说，这个那句话怎么说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见了皇上就认错，千万别跟他顶着来......”

大概就是这句好汉不吃眼前亏，说进了混不吝的朱?的心里，他眼皮耷拉下来，闷声道，“嗯！”

“几位爷，那咱们....紧着倒腾两步？”王八耻又笑道。

端门里的何广义，看着那些加快脚步的藩王们，再看看边上哈腰跟着，好似一条狗的王八耻，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随即，也有些委屈！

王八耻这乾清宫大总管，在藩王们的心中，可比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有面子多了！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凝住，心中暗道，“他怎么来了？”

~~

“前边可是王总管！”

忽的，背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八耻停步回头，诧异道，“李阁老？”说着，笑道，“您要去面圣？那您得等，皇上正要见几位爷....”

“我等不了！”李至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缓缓上前，“劳烦王总管现在就去通禀，说我要见皇上！”

顿时，王八耻愣住了。

藩王们也愣住了。

何广义也愣住了。

乾清门里门外，所有的侍卫们都愣住了。

大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李至刚是在跟谁说话？

谁给你的勇气用这种口吻？

你在命令谁？

他王八耻是太监，但他是皇帝的太监，不是你李至刚的太监。人家是乾清宫大总管，不是跑腿的。

再说，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阁老.....”王八耻一字一句，“皇上现在要见几位爷.....”

“我等不了！”李至刚在熊概的搀扶下走近了，看着王八耻，“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皇上......”

“哼！”王八耻冷哼，“您的意思，让几位爷排在您的后边儿？您抢在几位爷的前边儿？”

“老王八真他妈坏！”

边上，何广义心中暗道，“这不是拱火吗？”

李至刚似乎没察觉到王八耻话中的套儿，皱眉道，“我说了有急事！”说着，看向几位藩王，“诸位王爷先等等....”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呀？”

湘王朱柏暴怒，他李至刚在文武百官之中没人缘，在宗室之中更是招人恨，而且最恨他的就是湘王朱柏。

“你懂不懂规矩，让孤.....给你让道儿？”

朱棣皱眉本想拉着朱柏，却被他一把甩开，继续大声道，“还你要见皇上？哪朝哪代的规矩，当臣子的想见皇上就能见着......你他妈是曹操啊！”

李至刚面沉如水，摇摇头，继续往里乾清门里走。

“我跟你说话呢？”朱柏大喊。

“十二爷，我见皇上是国事！”李至刚忽然停步，“耽误了军国大事，十二爷也好，其他王爷们也罢，你们能担待吗？”

“李以行！”

一把岁数的朱棣都忍不住了，皱眉呵斥道，“注意你的言辞，你怎么这么跋扈？”

这时朱?朱楠朱栋等小藩王们才反应过来，齐齐蹦高骂道，“你以为你谁呀？你个老不死的.....”

朱?大声骂道，“李以行，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孤等比你大！”

正要转身继续前行的李至刚再次停步。

然后回头，正色看着诸位藩王。

“二十五爷，您比我大？呵呵！”

他冷笑着，开口道，“我李以行是大明帝国的首辅，帮皇上治理凡日月之下的大明疆土，亿万黎民.....而你们......”

“呵呵！”

他又冷笑，“恕我直言，诸位不过是投胎好而已！”

瞬间，所有人石化。

时间，好似定格。

“李以行，我曹你大爷.....”

突的，朱?朱栋大怒，挽着袖子就要上前。

“当年大明太祖高皇帝灵前......”

李至刚一声大喝，藩王们的脚步停住。

“七爷踢了我一脚....”

李至刚戏谑的看着藩王们，“夺爵圈禁，后来死在了中都凤阳皇陵之中....呵呵！诸位爷都忘了？”

说着，看向朱柏，“十二爷没忘吧？”

随即，又对诸藩王说道，“殴打大臣？呵，谁先来？”

朱柏咬牙切齿，但还是拉住朱?，“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