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北城。

阳光普洒，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突兀横出的飞檐楼阁，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小商贩搭起的摊位，有少女最爱的胭脂水粉，香囊零嘴，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五花八门，品类繁多，行人来来去去，穿梭在街市，一派热闹景像。

“上好的虎皮，貂皮要吗……”

“臭豆腐喽，新鲜的臭豆腐喽……”

“发簪耳环，新款式，来瞧瞧……”

此时，叶青枫眼中终于有了光彩，途经各处摊位，四处张望。她跟在墨见尘身后，像只撒欢的小猫，跳跳走走瞅瞅，乌韭和南烛牵着马紧随其后。

墨见尘见叶青枫拿着个玉镯瞅了瞅，又放下，又拿起个香囊闻了闻又放下，挑挑拣拣看了几十样，也没见她买一样，他问道：“怎么？没有喜欢的？”

叶青枫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叹了口气道：“算了，走吧走吧。”

“没钱？”

叶青枫像是被这几个字戳到痛处，浑身抖了一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千里迢迢跑来东昌，用全部身家做了张人皮面具，就是为了这混蛋，想想就心里滴血，这家伙居然还有脸问她。

被突然瞪了一眼，墨见尘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叶青枫不是躲着他就是对他置之不理，还老拿眼瞪他，和以前那个总喜欢黏着他还总对他笑的人不一样。

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惹她不开心了？

还是哪里做错了？

这只想不明白的呆鹅于是就把叶青枫刚看过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都偷偷买了下来，总归会有一样喜欢的吧，他想。

走出一段路，叶青枫无意间回头一看，见那三人忙得不亦乐乎的在挑东西，被她远远甩开老远都未察觉。

叶青枫定定的望着远处的那个人，在阳光斜照下，那身雪白的衣袍发出熠熠的光。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隐约觉得，似乎是该离开了，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见不到摸不着的纱，她走不过去，也看不真切，遥遥相望，像是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终究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走的自然也不会是同一个方向，或许会在某一处交汇，但却不是同归暮，只叹异乡客。

人不同道，各自安好。

与其这样天天与他争锋相对，闹到最后真的刀剑相向，不如保留一些美好。

叶青枫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蠢了。

无论怎样，他也是能好好活着的吧？

没人伤得了他，他也不需要谁来救。

想来也只是……只是想再见一面，说一句。

“墨见尘，再见了！”

她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最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墨见尘像是听见什么似的，猛一抬头，见她转身要走，立刻追去，谁知她倏地晃了一下，便不见了。

叶青枫就像一条钻进大海的游鱼，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墨见尘的目光从茫茫人海中扫过去，又不甘心的寻找了一圏，发现她竟真的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只要她想，她原来是可以随时消失不见的。

那一瞬间那种脱离掌控的愤怒滋芽而生，令墨见尘心底涌上了阵暴戾。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冷静。

“公子，要不要我去？”乌韭见状，连忙上前问道。

墨见尘刚一回头，刹那间，眼神晃到了远处拐角的身影，眼睛眯了眯，冷声道：“不用了，我亲自去抓，后面那几只狗你们去解决掉，不要闹出动静。”

他的语气淡漠，仿佛刚才那丝情绪不曾出现过一般，但仍能受受到丝丝寒冷的杀机。

“是。”

三人很快从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人群中。

叶青枫甩开三人后，只觉肚子饿得难受，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烧饼蹲在路边啃了起来。

啃了几口瞧见对面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着自己，见一个半大孩子带着另一个幼童，灰头土脸的，叶青枫心中有些许心酸，这最后的铜板也用完了，当真是要天为被，地为席，山河作枕了。

“吃吗？”叶青枫拿了一块饼，递给那大孩子。

“谢谢贵人，贵人必有福报。”那孩子躬身道谢，接过饼就让弟弟先吃。

“从哪儿来的？”叶青枫随口问道。

“炎陵城。”孩子回答。

“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匪军来了，城破了，大家都在逃命。”

“你爹娘呢？”

“我们一起来了东昌，后来又失散了。”

“不必担心，到了这，想必无碍，只要活着，总会再遇见的。”

叶青枫将包饼的油纸在手中几个翻转折叠，竟折成了一只小鸟的形状。

“呐，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这是平安鸟，保佑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那孩子捧着小鸟，又躬身道谢，“多谢贵人，贵人一定会福泽绵长，好运连连。”

叶青枫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长街另一头走去。

墨见尘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觉得心口闷得发疼，他想不明白叶青枫为什么要离开，明明来找他了，为什么又要走？

他不懂，也想不通，他好似永远也走不进那个人的心里去，永远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墨见尘的脸僵冷如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苍白过，步伐也开始踉踉跄跄，慌乱无章。

“唉哟，撞死了！”

“妈的，走路不长眼啊？”

“会不会走路啊，看着点！”

一路跌跌撞撞，撞倒了人，他也不理会，那些人的指责谩骂他也不管，耳边只有那一句——墨见尘，再见了。

那句再见就像一把剑，扎进了他的心口，十二年前他明明在山坡下救回了林初，然而他却没有认出她，直到林初被江湖通缉，被逼跳崖，他才意识到自己错过的是什么，然而，一切都晚了，还是晚了。

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活了那么久，他却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很多次的梦里，他都听见女人一遍一遍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跑快点？你为什么不救救我的孩子？”

“你不是要为我们报仇吗？你都做了什么？”

若是他当初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