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见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忽觉头发被揉得有些乱，又慢慢帮她把发丝理顺。

叶青枫看着他，眼角微红。

“墨见尘。”

“嗯？”

“你好像一个人。”

“谁啊？”

“我爹。”

“咳咳咳！”墨见尘被她的话呛到，轻咳了几声。

“我爹也喜欢揉我的头发，总是揉得一团乱。”

闻言，墨见尘连忙收回手，转过脸去，掩饰尴尬。

叶青枫用一只手扒拉着他的头，把他的脸又转了回来。

“你知道弄乱我头发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

“被揍一顿。”

“……”

“你不信？”

“我信。”

“我爹每次把我头发揉乱后都会被我娘揍一顿，还让他重新给我梳辫子，他就是一个大老粗，哪会给小女孩梳辫子啊，结果……又被我娘给揍了……哈哈哈……”

叶青枫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抹了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又说道：“我爹常说我娘的头发是他见过最美的，可是……我见看见……看见她躺在那的时候，头发明明都是枯死的，散乱成结……”

墨见尘咽喉仿佛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了，心底泛起刺痛。

他第一次见到叶青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跟她娘长得真得很像。

他悠然记起女人的乌发像黑色绵缎，头上的发簪散发着淡淡莹白的光芒，发丝被风吹拂着，在明月般的脸庞前飘动，真的很美！

那是个非常美的女人，穿着一身雪衫，笑容暖如初阳，她破开地牢铁门，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就像是照进黑暗里的一束光，美得耀目。

——她就是林初的娘亲！

她拉着他的手穿过黑暗的地狱之门，跨过血色长夜。

她说要带他离开，要带他回到人间。

然而，长剑贯穿了她的胸口，女人倒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几滴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女人毫无生气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浸湿了乌发，染红了雪衫。

少年没能回到人间，最终坠入了无间深渊，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九幽三日，哀嚎长鸣，尸横遍地，少年的一身白衣也染成了血衣。

墨见尘无声地闭上眼睛，仿佛连呼吸、心跳和风声都静止了。

他沉默许久，如同一潭死水般无声无息。

良久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没由来的问了一句：“阿枫，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

“嗯，以后。”

叶青枫望着漆黑的天空有些茫然，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是一个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报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每天晚上闭上眼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第二天醒来。

报完仇以后，以后……

她沉默望向天空，眼神茫然又空洞，沉默了许久，墨见尘看见她嘴角似乎疲惫地勾了勾，幽幽的说了一句，“大概会寻一处地方，安静的等死吧。”

墨见尘有一瞬顿住，艰涩的问道：“为什么只想着死，不想着活？”

“大概是因为死比活更容易些吧，太难的问题通常都懒得想。”

“那你现在开始想。”

看着她垂落下去的眼睫，墨见尘认真的说道：“你得活着，你得努力的活着，纵使你有千万死去的理由，唯有一条是你活下去的信念，那就是，你与亿万人不同，你就是你，无人能取代。”

叶青枫侧头望向他，只觉得眼前人影模糊，恍惚得有些不真实，“然后呢？活着……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寻一处风景不错的村庄，种种田，你怕不够热闹，可以养一只狗，一只猫，你喜欢喝酒，可以开一个酒馆，也不怕没人陪你喝酒。”墨见尘声音低了些许，“然后择一良人，深情相伴，逍遥此生。”

墨见尘所期望的未来里，只有叶青枫，却没有他自己。

那你呢？

墨见尘，你在哪……

长夜寂静，轻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月光倾泻而下，洒满两人，将周围镀上了一圈银辉。

“墨见尘。”

“嗯？”

“这是你的真名吗？”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墨见尘静默了片刻，道出一个字：“是。”

“那宋夫人……”

“你想听她的故事吗？”墨见尘打断她。

“可以说吗？”

“若想听，我便告诉你。”他顿了顿，沉声说：“要说她的事，就先得说另一个人。”

叶青枫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旁，等待着。

“那个人是九幽宫杀手鬼泣。”

“你？？？”

墨见尘一动不动望着远处的山峦，眸底微微倒映着月光，“真正的鬼泣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我并不是他。”

！！！！！！！！！

叶青枫错愕、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当年的鬼泣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从未有过失误，唯一的一次失误便是他在一次刺杀靖王的任务中救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便是现在的宋夫人，后来两人相爱了，还有了一个孩子。”

“所以……那个孩子是你？”叶青枫问。

墨见尘点了点头。

叶青枫望向他轮廓冷峻的侧面，心里突然轻轻一动，有些朦胧的酸涩泛上舌底。

“为了妻儿，鬼泣逃离了九幽宫，带着她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从此远离江湖纷争。三年后，女人终于知道，原来她的丈夫竟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最终抛下他们消失了，那时鬼泣也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靖王府的大小姐，并且她的身上还带着《无名录》，正是他当时刺杀靖王时要夺取的东西。”墨见尘无由来的笑了一声，瞬间又恢复平静，“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阿枫，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叶青枫没笑，只是沉默着。

“她人走了，把《无名录》留给了鬼泣，后来鬼泣死在了九幽宫宫主手上，他似乎早有预料，在被杀之前将《无名录》交给了别人。”

叶青枫咽了咽口水，莫非那个人就是她爹？

“九幽宫一直以为《无名录》在女人身上，为了逼她现身，他们带走了她的孩子，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一直等，一直等，转眼七年，直到九幽宫主死了，那个女人都未曾出现。”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真的也很想知道，直到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她，才知道……原来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已有两个月身孕，后来她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她独自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很是辛苦，后来孩子四岁的时候夭折了，她受不住打击病倒了，时常迷迷糊糊，渐渐就忘了很多事，到最后什么都记不清，甚至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她忘记了所有，这样，她就可以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好好的活着。”他喉结上下一滑，像是竭力按捺住了所有情绪，“这样……挺好。”

叶青枫的心有些疼，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无边无迹的血色苍穹里，等待着，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却怎么也等不到一个能带他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