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枫察觉到顾老状态不对，立刻正襟危坐：“顾老，您想说什么？”

“啊……对对，差点忘了……”顾老苦笑了一下，“他说得很对，我确实只跑得快，没什么别的本事，跟个小辈过招还得靠强行提升功力才勉强取胜。”

纵然叶青枫已有了不好预感，却怎么也没想到顾老会强行提升功力，表示难以置信。

“顾老，您……岂不是……”叶青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我若不说，那小子怕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扛了。”顾老声音虚弱，缓缓说道：“二十几前你父母游历至炎陵一个小镇，恰好遇到了镇子闹瘟疫，那场瘟疫蹊跷又怪异，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镇人都死光了。”

叶青枫脑中雷电一闪，突然想到在鬼王宗地牢苏衍曾说过他在炎陵附近发现了一个荒废的镇子，那镇子里全是白骨，像遭遇过大屠杀。

“当时你父母察觉出那些人并不是感染瘟疫，而是中了一种蛊毒，那蛊术正是失传已久的蛊门秘术，之后几年，你父母一直在追查蛊门之事，也查到了与上古秘术有关的《无名录》，就这样《无名录》到了你父亲手中……”顾老顿了顿，说了一句。“不能这么说，应该是托付到了你父亲手中。”

“为何这样说？”叶青枫问。

“因为那个东西是我义弟顾萧昀亲手交给你父亲的，他说这江湖中，唯有你父亲不会因一己私欲做出违背天理之事，《无名录》只有交到他的手上，才可天下太平。”

又是顾萧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总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定是多次听到过这个名字，如果这是鬼泣的名字，叶青枫实在想不出她什么时候与十几年前的鬼泣有过交集。

“所以……顾萧昀到底是谁啊？”叶青枫忍不住问。

顾老挠了挠额头，似乎不太明白她的关注点为什么在顾萧昀身上。

“顾萧昀是见尘的爹啊。”顾老应道。

“诶？所以师父不姓墨姓顾！”林子归惊讶道。

所以，这不是他的真名，他还是在骗她！

某些蠢蠢欲动不可告人的甜美，都像是留在人间的一场幻梦。

叶青枫浑身浸在一片失望和冰冷的寒潮之中。

顾老摇了摇头，解释道：“墨见尘是他的本名，顾秋晨是后来才改的名。”

“谁？”叶青枫耳朵像是出了毛病般没听清，她偏了偏耳朵，又问了一遍，“您说顾什么？”

“是顾秋晨，公子，师父的另一个名字叫顾秋晨。”林子归特意把‘顾秋晨’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生怕叶青枫听不清。

“公子，原来……你一直在找的人就是师父啊……”林子归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叶青枫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林子归，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这一刻，她心中的那些疑惑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所以墨见尘对她笑。

所以墨见尘愿意舍命相互。

所以墨见尘帮她追查真相。

所以墨见尘为她默默做着一切，不求回报……

因为是晨哥哥啊！

好想见他……

“能不能别打岔，再不让我把话说完，就真要带进棺材了。”顾老有些无奈的说。

刚才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滚烫冲动，被顾老一句话拍得灰飞烟灭，硬生生沉回了灵魂最底。

“您……您继续。”叶青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十二年前，学宗府石河子不知怎么就得知《无名录》在你父亲手中，他为了救那个一出生就被下蛊炼成了兽人的孩子，便想要探究《无名录》里的秘术，却不想这事被其他宗门知晓。”

说到此，叶青枫脑海猛的闪过一张少年的脸，曾经在鬼王宗拍卖场，花眠救下了一个兽人，那个叫花沐的少年，想不到石河子如此看重那少年，居然不惜做出有损清誉之事。

“当时几大宗门以《无名录》为邪功秘籍为由，意图毁之，实则是想借机据为己有，于是各怀鬼胎的几路人马明争暗夺，你父亲恐天下大乱，想将《无名录》毁掉，便举剑乱砍了一通，只是没想到连破碎的残卷也被他们抢了去。”

顾老缓了口气，继续道：“九幽宫为了残卷杀了很多宗门弟子，你父母想阻止这场浩劫，联合了一些江湖义士和宗门世家对其反抗，不料却遭人出卖，你父亲中计，落入了九幽宫之手，我与你母亲本计划里应外合救出你父亲，只是我在外面一直等，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你母亲放信号弹，那时我大概已猜到你母亲失败了，等我再次计划好要去营救时，九幽宫已全面封锁，连只苍蝇都进不去，三天后，九幽宫门大开，我看到见尘那孩子浑身是血，就那样背着你父母的尸身从里面走了出来。”

叶青枫只觉有种辛辣、火烫而麻痹的堵塞感一下下撞击喉头，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疼，仿佛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她抿唇不言，眼眸深处只有贫瘠荒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假面保持了太久太久，她甚至已经习惯了用平静的面皮掩饰内心真实的情感。

顾老长叹一声道：“这许多事情的苦果偏偏都落在那孩子身上，若是你母亲不曾去九幽宫地牢，也就不会看见他，他一直觉得你父母是为了救他才死在了九幽宫，这么多年来他都活在自责与愧疚中，为了追查当年的事情，他把自己彻底与九幽宫绑在了一起，小小的年纪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实在是苦闷得很。现在你来了，只有你能帮他了。

叶青枫目光微微闪烁，一开口却又没说什么。

良久后她咽喉轻轻一动，似乎咽下了什么，涩涩的应了一声：“嗯。”

“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是老头子我自私，总想着见尘那孩子太过苦闷，才将这些陈年烂事抛在了你身上。”顾老意味深长的地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丫头，别对自己太过苛刻，生命短暂，不过沧海一粟，人的一生比之天地，渺如尘埃，人生没有下辈子，莫要人到白头，生命终结，还不知情之所钟。”

猝然入耳，叶青枫以为自己听岔，怔怔的抬起头。

顾老撑着棍子站起身来，望着站在厅门口的宋夫人，眉眼间展现出了笑意，只是那笑容有几分苍凉悲壮的意味。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许多事本就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己而为之，只要心中无悔，便是苦果也一样可甘之如殆。”顾老扭过头，望着叶青枫笑道：“好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那小子若是生我气，也只能自己生闷气了，反正我也看不见了。你去吧，我也该走了。”

言罢，顾老抬步缓缓朝厅门走去，他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步伐远没有往日那样的潇洒如风。

叶青枫幽黑的眼眸里，映着顾老的背影，那双可踏风而行的腿，此时已经有些沉重迟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