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紧跟着是房门关合的响声。

叶青枫轻手轻脚缓步走到床前，似怕惊醒床上的人，即便那人根本不会醒来。

叶青枫刚踏进屋内，墨见尘便已从脚步声知晓是她来了，他耳力一向很好，现在只剩下感观，所有的声音和感觉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比以往更为清晰。

他还知道叶青枫不小心踢到了外间的凳子，甚至顾不上脚疼连忙扶住了要摔倒的凳子。

墨见尘在心里暗笑，她为何如此慌张……

“抱歉，吵到你了吧。”

没有人搭理她。

叶青枫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平和，像是话着家常：“隔壁那几个孩子还在闹呢，要是觉得吵，你就起来骂两句。”

叶青枫笑了一声又眼眶发涩。

她静静地看着墨见尘，他生得极好看，相貌气度不凡，不染纤尘。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那双眼睛甚是好看，缀满了星辰，特别是对她笑的时候，就像坠入星辰大海一般，惹人沉沦。

然而现在，他长睫低敛，浓黑的睫毛遮掩住了那双好看的眸子，叶青枫心中酸涩，眼眶微微泛红地看着他，舍不得少看一眼。

屋里极为安静，墨见尘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呼吸声，他知道叶青枫就站在床边，正在看着自己。

她在床边许久没有动静，似乎只是为了来看他。

许久的静默之后，墨见尘只觉身侧微微一陷，她的身体靠了过来，还带有幽幽的清香。

“今晚太累了，借你的床让我躺躺，好不好？”

墨见尘：……

“总是不爱搭理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墨见尘：……

叶青枫小心翼翼的窝在他身侧，此刻她好想抱他，却是连碰都不敢碰，他满身的伤口，一碰就会疼，她只能轻轻的靠着他，一想到连这点温存也将失去，便觉剜心剖肝，叫人痛不欲生。

“墨见尘。”

墨见尘：嗯。

“没事，我就喊喊你，果然还是不理人。”

墨见尘：……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而下，渐湿了枕侧。

她哭了？！

墨见尘一阵心慌意乱，他感觉到了叶青枫死命压抑的呼吸声，也感觉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浸在手臂上，让他更加迷茫了。

她……怎么了？

为何如此伤心？发生了何事？

难道自己快死了？

可是……她真的会这么伤心吗？

墨见尘的心思开始动摇，越不舍，便越是贪心。

她是不是也有点心疼？也有点在意？也有些喜欢？

他以前总在想，哪怕叶青枫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自己，他也满心欢喜，死而无憾，可是现在，知道她会因此伤心，他却满是心疼，惶惶不安，又希望她还是不要喜欢了。

忽然间手腕处有细微的痒麻感，好似有什么系在了手腕上。

是什么？

墨见尘很想抬手瞧瞧，却依然动弹不了，心焚如火。

“见尘。”叶青枫突然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叫他见尘。

叶青枫不经常这样叫他，但只要她这样叫他的时候，墨见尘便毫无理由的紧张起来。

什么？她想说什么？

看着他安静毫无反应的睡颜，叶青枫心中一时酸涩难挡，话梗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她只好转过身，平躺着，轻轻将他的手握在掌中，望向头顶的幔帐，深呼了一口气。

待情绪平稳后，叶青枫才开口说道：“墨见尘，我之前对你说的那句‘我喜欢你’，我想把它收回，是我说错，让你误解了。”

叶青枫喜欢墨见尘，非常非常喜欢。

只是曾经言不由衷的一句喜欢并非其意，如今看来，更是觉得自己的真心被覆盖着一层虚情假意。

她想把这层假意揭开，把一份最纯粹的真心交予他，因为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这么好的人。

墨见尘听到这句话，心脏又涩又痛，几乎拧成了一团。

他何时奢求过什么，只不过是想用这几个字自欺罢了。

可是，就连这几个字她都不愿给他，还要收回去。

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墨见尘苦笑。

果真是独自一个人久了，别人一点点的照顾关心，都会让他起了贪念，想要抓住那不可多得的温情。

就像傻子一样。

伸手，握不住岁月的苍凉。低头，望不穿冰冷的秋水。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向来意薄，奈何情绵。

墨见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里。

满手血污，脏到犹如尘土，即便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是那些沾在手上的血腥味根本就洗不掉。

想站在她面前时能干净如初，或许这样才够配她唤一声晨哥哥。

可是，即便是套上一身白衣，也掩盖不住满身的罪恶。

他很害怕，怕自己无法给叶青枫一个交待，因为他根本不知如何交待，那是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罪责！

他很矛盾，很痛若，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了两半。

凭什么？你配吗？你有何脸面？

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弥补你心里头的愧疚！墨见尘！你敢告诉她你是多么的无用吗？你敢告诉她你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吗？你敢告诉她是因为你，他们才放弃了抵抗吗？

你敢让叶青枫知道，是你！害她没了父母，孤苦无依！是你！让她没了希望，从此跌落深渊，不见天日！

哈哈哈！是你啊，都是因为你。

你逃不掉，也躲不了，这就是你的命！

驱赶不散的黑暗，被困住的灵魂，终究无法逃离。

天底下最难逃脱的囚笼不是钢铁浇铸，而是自困囹圄、画地为牢，心上带着枷锁，放不下，解不开，天涯海角都不得自由。

啪——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嘴角，苦涩瞬间溢满唇齿。

积蕴起来的煞气就这么被一针戳破，泄了个干净。

墨见尘思绪凌乱破碎，心慌而迷惘。

“以后我们寻一处喜欢的地方，比如风景不错的村庄，我们还可以养一只狗，一只猫，然后，你负责种田养家，我负责遛狗逗猫，你觉得这样可好？”

这段意味不明的话让墨见尘傻了半天。

仿佛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已久的旅人终见一线光明，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凌乱浮躁的心，瞬间被抚平，渐渐落了下来。

“要不然，我负责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这样如何？”

墨见尘：……

“我不是要你回答，只是想让你知道。”

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久远的岁月长河中，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他感觉叶青枫俯身靠来，气息渐近，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唇瓣，极轻极温柔仿佛怕吵醒了他。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短暂的生命里却充斥着永恒的孤寂。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永恒的孤寂，而是明明看见温暖与生机，却无能为力。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当一切都触手可及，却无法伸手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