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离心整百日之时，皇帝画了一幅皇后的画像，并一个钉子，拿进了小室中。不一会儿便有几声钉钉子的声音传来。

飞星心中焦急，为主子的好面子感到无奈。明明对皇后爱恋不已，还要将人画下来，挂在小室中看着，却是不肯低头说一句软话，连去都不肯去看一下。但做奴才的不敢多言，再怎么样这是帝后夫妇之间的事，哪儿有他置喙之处。

日子便在这一天天的运转中过去。期间，后宫的两位娘娘自是来邀宠。皇帝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皇后又并非他心中的阿妹，自是少了份不忘初心的坚定，以及坚守一人一心之约的执着。

仲春，清婕妤身边的人来禀告皇帝清婕妤身体不安。皇帝去看望了一次，便连着宿了三日。第二日温风煦日，天气很好，在清婕妤的提议下，皇帝与清婕妤在其景仁宫放了风筝。皇帝嘴角扯动了一下，看得清婕妤欢喜不已，更是卯足了劲要让皇帝开心。

但此时得见圣颜的文氏女对皇帝一见倾心，挟恩逼迫清婕妤举荐自己。清婕妤第一次侍寝第二日，皇帝召幸其他嫔妃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朝堂上下。

一时，百官激动不已，他们想要在后宫塞人，久久不得其门。现在终于是有门了。

只有之前羡慕帝后伉俪情深的命妇主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们既有些替皇后、甚至所有的女人伤感，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又因这消息松了一口气——原来贵为皇后，也不得独宠，那自己与后院一众女人分享丈夫，也算正常了。

皇宫外面的女人如何心绪翻腾皇宫之人不知。皇宫上下只知皇上又宠了一位文氏女，召幸第二日便封为才人，赐居景仁宫偏殿。

而一同被封赏的是清婕妤，晋位为嫔，改封号为敏，迁居离前殿更近的长秋宫，自是掌一宫主位，住主殿。

敏嫔为婕妤伴纯嫔去看望过皇后几回。但皇后心哀，郁郁寡欢，任她们如何逗趣都不能让她开怀，反而不坐一会儿便被打发出来。几次之后便也都不去了。

本以为去或不去无甚区别，却在不久之后来人传皇后口谕，要她们二人协理宫务。纯嫔和当时的敏嫔知道皇后虽说是主理宫务，但她一向不愿理这些俗务，一切事务以前由孙嬷嬷如今由红芷掌管。也亏得她身边伺候的对她忠心不二了，才不至出什么事。

纯嫔和当时的敏嫔生活更加自在，知道自己的出身不高，本就不作妄想，余生只求个子嗣便了。如今有了皇宠，真是离心愿达成更加近了一步。

纯嫔看敏嫔这边势头良好，也在身边人的鼓励下邀宠。本没抱多大希望，却没成想，皇帝真的来她长春宫临幸一夜。虽说第二日没再来，但皇上事务繁忙，连着几日都未踏足后宫，也就没召幸任何一位后宫娘娘。因此，纯嫔本就心性纯良，更不曾有何抱怨。

时间来至夏初，朝堂上揣摩圣意的百官终于在私下回禀事务时开口试探皇帝的意思。皇帝没开口拒绝，没多久就择了吉日，莫家大郎才貌俱佳性情温婉的嫡三女被送进了宫。因着莫家前后的功劳，直接被封为嫔，赐居长乐宫。

这下如捅了马蜂窝，百官连连举荐自家或同党之女。

皇帝收了两个，被吵的无法，直接下旨选秀。

选秀之事由内务府上报到坤宁宫，皇后听说后眼神闪了闪，神情却未变，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说了一句：“红芷看着好好张罗即可，不必再回复。”

皇帝听说了这话，嘴唇抿了抿，什么也没说，当晚却下旨内务府催促加紧举办选秀，勒令在两月后就要殿选。

消息从庆天殿发出后，传至内务府和各家官员家中，从都城又传至全国各地，又在各地之间来回传信，官道上信使络绎不绝。一时间举国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某一日，皇帝忽然想要去御花园走走，一路闲逛至坤宁宫边上。

皇帝好似无意，漫步至坤宁宫附近，就听见有数道女子娇笑声传出。走到宫门前又不见守门侍女，皇帝未让飞星通报，悄声上前。往里一看，他看到皇后身着薄衫与宫女唱歌跳舞尽情撒欢儿。

耳听皇后唱什么“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最后我的爱情在故事里慢慢陈旧……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最后在别人的故事里我被遗忘。”

看着阿妹的脸在院中树荫下那么明艳又活泼，一瞬间他只想要上前抱住她。

但听到她唱的词儿，心里有些计较，难道是在为上一世的爱情唱的？

最后听到“在别人的故事里被遗忘”之言，忽的又像一块儿巨石梗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让他有些喘不来气儿，胸口更有些闷闷的。

他站了一会儿，又听到皇后开始唱起“缓缓掉落的枫叶像思念”什么的，本还想继续站一会儿，结果红芷却眼尖看到了他。

皇帝立即回头抬步便走，嘴里哼了一声：“句句不离伤心，可朕看她可一点没有伤心的样子。”

第146章 敏嫔

这个叶黎安真是不像他的阿妹。如果他生了阿妹的气，最多三日，阿妹便来温言软语哄着自己了。自己也从不曾要她哄，只要阿妹肯放下身段，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欢喜得立马消气儿了。

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真是心狠。

这么长时间硬是一次都不肯来寻他。

刚开始，皇帝去敏妃处时，是想着皇后得了消息定会遣人来叫他过去。他就那样和衣等了一夜，也没见她来寻。第二日清晨，睡在软榻上的皇帝腰腿酸软，等到早膳时分都不见坤宁宫有人来请。一问飞星，皇后分明就是知道的，但人家该吃吃该睡睡倒是一点都不耽误。

皇帝心里一生气，那天忙完政务，又来敏妃处等着。直等到亥时都不见动静，当时为婕妤的敏妃面色失落，语气温软地说：“陛下，在灯下看书久了，对眼睛不好。还望陛下顾惜着身子。”

皇帝抬眼望过去，看见她低眉顺目地跪在自己身前。他忽然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阿妹的影子，阿妹就是这样温软恭顺的，再好的时候都不会逾矩半分。

“你之前是王妃身边伺候的？”

碧清反应了一下，才将这个王妃和皇后对等起来。按理说，即使是问之前的事，皇帝也该称为皇后的，却不知为何叫做王妃了。但当时的清婕妤为皇帝开口与她说话而欢喜，不做多想，立即回禀：“回陛下。嫔妾曾经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婢女。”

皇帝点点头，问她：“王妃落水前后有何不同？”

清婕妤不敢多言，转了转眼珠才说：“王妃之事嫔妾不敢多加议论。”

皇帝的双眼亮了一下，瑾淑——或者说慕容音便是这样的。

他伸手将清婕妤扶起，眼神越发迷离柔和，轻轻说：“多言一句又如何？你向来这样恭谨。”

清婕妤头一次离皇帝这么近，心突突直跳，耳中嗡嗡的，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这是转瞬即逝的机会，自己等了几年才能有此机会，错过了可能再没有机会了。昨夜太过羞怯，等着皇帝主动来找自己，但没想到皇帝宁可睡在窗边小榻上，也不肯来自己床上。今日一早，等皇帝走了，她又委屈又羞愤，哭了许久。等到哭完了，静静思索，才后悔自己的胆怯。

不知为何，皇帝既然再次来了自己这里，自己定不能放过。明日皇帝一定不会再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清婕妤鼓起勇气，将头轻轻地靠过去，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忍不住跳出来了。

皇帝看着轻轻依偎在怀里的清婕妤，那样的温柔小意，自皇后溺水苏醒后再没见过。

他一时情动，出声唤道：“阿妹！”将怀里娇俏的人抱起来，转入了寝殿内室。

一觉醒来，皇帝便注意到身侧那一双炙热的眼神。转过头，清婕妤又像一头被惊到的小鹿般，羞怯地将半张脸躲进了被子里。

皇帝心中本来存有的尴尬和暗悔，忽的被这样的娇羞挥散了不少。

这是他第二个女人。

从小到大，心中怀着天大的仇恨，图谋大事，事事处处对自己严加要求。其他皇子开府之后便享尽世间娇色，甚至有些在开府之前就已经有了暖床婢侍寝。但他不可以，他但凡稍微流连温柔乡，可能就会被拿住软肋或短处，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处。

阿妹只知他是自己第一个男人。却不知道，阿妹也是他第一个女人。

此刻，面对清婕妤的娇羞，他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他下意识想到皇后会不会伤心。强作镇定在清婕妤处洗漱用膳，出去上早朝才急不可耐地问飞星坤宁宫有没有消息传来。

如果飞星说有，不论是皇后邀他，还是坤宁宫任何无所谓的动静，他都有了理由去皇后那里。

但飞星说没有。

皇帝坐在轿辇上，在有节律的颠簸间，那种急切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问自己去坤宁宫做什么呢？仔细想来，竟是想去请罪。向皇后请罪，让她原谅自己的不贞不洁。

皇帝嗤笑一声，真是可笑。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有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宠幸一次嫔妃便想去请罪，若让世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都要笑掉大牙。

下方百官列队整齐，齐齐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他任由他们跪着，却想着：“是啊！自己可是堂堂天子。况且，皇后也并不是我的阿妹。”到这时他心中怕皇后不高兴而起的慌乱完全平息，看着下手百官眼睛微眯开始思索起前朝后宫错综复杂的关系来。

如今皇后投靠何家，何家既是皇帝母族，又是他妻族。若让皇后一家独大，对江山社稷来说可不算是好事。就算皇后安分守己，但何家被皇家打压多年，难保心中没有怨气。若让何家势大，日后可是不好处理。他不得不为阿妹的儿子、目前唯一的皇子——也就是以后的君主多考虑一二。

下方官员们跪得久了，均是感受到帝皇之威，一时间大气不敢出，都在反思自己在公事上有无疏漏。

飞星轻轻提醒一声：“皇上！”

皇帝这才点点头，开口：“众卿平身。”

心中却是定了主意，朝上多方施压，要自己纳妃选秀，总归是躲不过的。日后宫中妃嫔渐多，前朝后宫关系错综复杂，后宫不可像在王府时一样一家独大。反而得取制衡之道，恩威赏罚，多番周全才是。

但今日这朝上，谁都没敢提皇帝选秀之事。都将一颗心握在手上，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只怕皇上留意到自己将怒意宣泄在自己身上。所以早朝结束得格外早，一整天也没什么事。

下午，清婕妤让人送来养生汤，邀皇帝共用晚膳。

皇帝等到晚膳时分，看向飞星。飞星知道皇帝要问什么，但确确实实没有消息传来，自己想跑去坤宁宫给皇后提点一二，又怕弄巧成拙。飞星决定抽身而退，不去夹在帝后之间，免得引火烧身了。

皇帝看着飞星傻愣愣的样子真是气愤，最后只好开口问：“坤宁宫那边……？”

飞星等着皇帝说完，皇帝却说了一半再不说了。他盯着飞星垂手恭立的样子，更加生气，忽的开口：“既然愿意傻傻站着，朕就罚你在这儿站一个时辰。今夜你不必伺候了。”

飞星将气嘟嘟的皇帝送离了庆天殿，站在原地，感到真是冤枉。怎么做都不对，做奴才的真是不好当啊！自皇帝登基以来，自己年纪轻轻便有了抬头纹。自己可还没娶媳妇儿呢。唉～不过说到媳妇儿，他觉得还是竹安那种柔和温婉的女子比较合适，皇后那样的可是太跳脱太硬气了，将皇帝都气成这样，他可受不住。

他想到这里，惊觉自己这可是大不敬的想法，赶忙摇摇头站好，再不敢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