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中午都是回来的，今日应该也是。”霍刘氏回道。

霍君元夫人之前只在这灵欣公主头次回京时匆匆见过一面，都未说上两句话，今日称为二人第二次见面也不为过。

她亲眼见到她面对婆母也不行晚辈礼，像个小孩子求抱抱一般就扑进婆母的怀里，婆母还一脸的高兴和满足。

跟祖父、祖母说话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避讳，她反而不像个晚辈，像个平等的朋友，偶尔的撒娇卖乖中又像个孩子。

她真实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与长辈这般相处得如此自然和睦的女子，哪怕自己和爹娘都不像她面对婆母和祖父、祖母这般自然。

“好了，你们自行聊着，我带姩姩去书房商量些事情。”霍老太傅先起身了。

云子悠也跟着起身“大舅母，别忘了我的蟹黄包。”

“去吧，肯定忘不了。”霍刘氏觉得好笑，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是如孩子一般爱吃。

一进了书房，云子悠把门关上，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霍老太傅的对面，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桌。

“说吧，又准备给天捅个什么样的窟窿？”霍老太傅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遇到了她难以解决的问题，她是不会来找自己寻求什么参考的。

她主意大得很，一旦能执行就肯定会立马去找人做事了，不是说什么有个计划需要有人听一听了。

“外祖父这话说得，我何时把天捅破过。”

云子悠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摊开在书桌上，供霍老太傅翻阅。

“外祖父，昨日三哥哥粗粗看了一下，对我这计划有不同的见解，所以想让您帮着看看。”

“我先看，看完再说。”霍老太傅拿起来逐字逐句认真看着，这是姩姩的心血，他得认真。

越看越心惊，故作深沉不让那精明的丫头看出来。

两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霍老太傅仔细看了两遍才放下。

“姩姩......”

霍老太傅欲言又止，而后只问了一句“女学已经开设了，这还不够么？”

“外祖父，您也觉得没有必要么？”云子悠想过外祖父会问自己的各种问题，从未想过他会不同意。

“不是没有必要，而是你这太过‘离经叛道’了，我可以接受它的设定，可是其他人、尤其是朝堂上的人大多数都接受不了。”

“开设女学有与南笙的比试在前，丝毫不费力气就让朝中众官员接受了，可你这女子技术学堂呢？以何名义开办？”

“如果用你公主的头衔，就要在朝中众臣面前站住脚，如果用个人、一个普通百姓的名义来开办，那么你就要面对更多的质疑与猜忌，每个人都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你开设这个学堂的目的，你真的想好了么？”

霍老太傅嘴上是这样说，但心里却为孙女这大胆的设想骄傲不已。

“外祖父，这女学是都开设了，可与我的初衷相同么？各地州府书院的女学就连国子监在内哪个不是达官权贵、富豪乡绅家的姑娘在里面学习，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有几个走进了女学？”

“身边的丁香就是一个平民家的姑娘，自己赚取束修，白日上学晚上做活，想要为自己拼出一条不为弟弟牺牲自己幸福的血路来。”

“刚来找我的石花儿，收了婆家的放妻书后跟着弟弟来京城找我，想要继续学习画画，为自己活一次。”

“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是她们有不服输的心，却连一个看似不公平的机会都没有，男子读书识字是为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她们怎么就不能花费些时间去学一些可以让她们日后都得以傍身而活下去的机会呢？”

“重男轻女，她们就该生下来不是被抛弃，就是被灌输要为同父同母的兄弟奉献一生的思想，就连称为女子人生转折的婚姻都要由不待见她们的家人来挑选，挑来挑去根本不是为了幸福而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外祖父，我一直支持苏梨在京城中做善堂，您可知道那善堂每年会收进多少生而不养的女婴，最大的都有六七岁了，就因为她们不是劳动力、不能为家里传宗接代，就要受到来自亲人所给的最大伤害么？”

“我没有其他想法，我想我能帮助入伍的人没有后顾之忧，那么我想我就更应该为这些想摆脱宿命的女子撑起一把伞，不是名为保护的伞，而是名为改变的伞，让她们拥有寻找到自己的路的机会，多一种选择。”

“我得父皇与母后的厚爱，给了我身处高位的机会，那么我就要做这些姑娘们坚强的后盾，我是女子不假，可政事上不输男子，创造力也不输男子，读书习武样样都比得过男子，我都可以，她们自然也可以。”

“她们缺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而我就要创造这个机会，我这学堂不会牟利，反而会给先一批完成学习的女子们安排好去处，月月有月银拿，让她们比家中男子挣得还要多，可以补贴家中一部分，自己积攒一部分，这样我相信肯定会有更多的百姓愿意自家的姑娘来学习，可能大多数都是冲着学习技术来的，但是想要学习技术，每日的读书识字课也必不可少。”

“我不会画大饼，而是让大家看到他们都在乎的银子，第一批进入我学堂的女子，我都会提前与她们签订一份份就业协议，混日子的不行，顺利完成学业的，每个月月银有多少我都可以白纸黑字写在纸上，拿到京兆尹去做公证。”

“如果我的位置不够，我还可以拉着母后为我做后盾！”

云子悠每句话都像是打在了霍老太傅的心上。

“姩姩啊，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知此事一旦开始就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你，丝毫举措都会被无限放大，你想用公主这个身份那么就要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反噬。”

“就算她们读书识字了，学习了相应的技术，那么她们也有可能还会回到之前的生活里去，这点你想过么？”

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出现，霍老太傅担心到时候姩姩满腔的真心会受到伤害。

“外祖父，男子读书识字也不是个个金榜题名、做官为民不是么？那么她们就自然会有各种的可能性，可我不能因为这种可能性就抹杀了那些真正想独立、想要离开困苦的女子的希望不是！”

云子悠笑得灿烂。

逐渐高升的日头透过窗打在云子悠周围，她被镀上了一层光晕，像是庙宇中被渡了金身佛陀菩萨。

或许她就是上天派来打破这男尊女卑的宿命的，霍老太傅望着笑颜如花的孙女，心里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