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又美又强!
作者:朝秦 | 分类:古言 | 字数:49.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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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碎裂之祸
随着那婴儿的慢慢长大,过程似乎渐渐偏离了那美好的结局,往另外一条路上发展。
长至三四岁时,云锦面上的剑痕,尤还深怖。
皇帝当年,指派了多名太医医治,可后来那伤痕却总是反反复复。
好了又烂,烂了又治,于是太医便说是因那剑上含毒,虽不致命,但终伤肌。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便算是给那纵深的利痕下了定论。
小小年纪的云锦,当时还不懂得如何看大人的脸色。
可周遭复杂的环境,和态度前后迥异的家人。
仅几年下来,便能将人的某种性子,或者说是能力,在这般坎坷的称不上愉悦的过程中提前催生出来。
就如当他四五岁时,以前那些不懂的令他苦恼的事情与人,某一天突然就懂了。
彼此的他,好似忽然间,便学会了何为察言观色。
也看清了看懂了,众人人前人后不一样的嘴脸。
世上的天资聪慧之人,本就携着某种天生的敏感和超乎常人的敏锐力。
譬如,他常常看到府上的小厮,在锦衣华服的贵人面前,卑躬屈膝极尽谄媚。
却又在背后人瞧不见的地方,嗤之以鼻的啐上几口;
譬如,府上的丫头赧然的笑容嫣嫣接过男子赠与的礼物。
可转身之际,便换了一副生冷的嫌恶嘴脸,鄙夷不耐的忙将手中物丢掷;
譬如,人人对他恭敬有礼,却在看见他面上利痕时,眼底掩藏不住的鄙意。
或自以为是的怜悯,亦或是高人一等的莫名优越感;
又譬如,他的母亲,敦亲王妃会在待客时扬起那得体标志的温柔笑意。
却又在客离之后,立马冷下脸去,转而依旧是她那无情至极的寡漠之色。
……
对此种种,看到的越多,他便越是深深厌恶。
内心之中,只想让这些人与事,通通从他眼前消失,从他人生里彻底消失。
倘若,一个敏锐聪慧之人,从小在这种古怪的诡谲的复杂的环境下长大。
那么,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那他,又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内心敏锐,加之又早慧,小小年纪便已经显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慧智。
往往一篇冗长的诗文,他仅仅只看一遍便记住了。
可是这些,他从未和任何人说。
人人都说,敦亲王府的那个小王爷,都道是祥瑞降临,可性子瞧着孤冷的很。
那双好看的眸子,瞧人时清凌凌的,里头好似看不到任何人与物。
天降的祥瑞之子,难道会是这般不近人情,无半分慈悯之心的人吗?
带有偏见的疑惑一旦生成,便好似那些瓷玉。
原本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缝隙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终成碎裂之祸。
慢慢地,坊间的流言碎语之声渐起。
有人说他性子孤傲清冷,让人无半点亲近之感,这般的祥瑞着实让人难以认同。
又有人说他容貌有残,有碍观瞻,这样的人根本不堪堂堂睿王之称号。
后来还有更难听的传出,说他是妖祸就是他引得天子遇袭。
更有甚者,还说当年的敦亲王,乃是故意为之。
心狠手辣,想着用一子的安危,换得泼天荣耀富贵……
人们往往对不甚了解的事情,怀有极大的想象力。
他们众说纷纭。
他们畅所欲言。
但他们不会去管,这种逞口舌之快的恶意揣测,加附于当事人身上,又是何种的诛心之感!
十岁的云锦,时常独自坐在院中。
周身萦绕的,是那经年累月惯有的孤寂和幽冷之气。
他不喜与人交流,常常独自发呆,仿佛他只是这天地间被遗忘的一粒尘埃。
一日一夜漫长的时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熬了。
光靠发呆是不行的,于是他的房中便有了很多书,他独自从各处寻常种类繁杂的书籍。
敦亲王妃对此仿若未觉,也是,两人经年形同陌路人的相处。
她又怎会来管他读何种书,又可会因杂书养成何种的性情。
这日,云锦如往常一样,静坐院中的石凳上。
可到底又与往常有些不同,他那清冷的眼角,会时不时的朝一处极快的瞥去。
深藏的情绪中,隐隐有一丝丝的期盼。
今日,是他整十岁的生辰。
他原是不知道自己生辰的,敦亲王妃从来未和他说过,更枉论给他过生辰。
那还是,有一年府中的一位老嬷嬷,有一日偷偷告诉他的。
清幽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施施然的脚步声。
小小少年,背脊挺直,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握,随即起身朝那处走去。
他来到那处石径道旁静立,看清了来人,旋即垂眸。
抬手施礼道:“母亲。”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起伏。
面前的女子,停下脚步,如今她已年过六旬,鬓角华发丛生,可那双眸依旧锋利。
盯着面前的少年,仿佛凶兽般嗜冷,那眼底竟没有一星半点的温度。
云锦抬眸,对上的便是那样的一双眸子。
即便并不少见,可今日那眸中的冷意,较之往常明显更甚。
冷漠中,蕴含着森森的暴怒阴厉。
那眼底,燃起的汹汹烈火,恨不得将他立马燃烧殆尽。
李霜月,抬脚一步一步的,走到云锦的身前。
她的面容紧绷,似利箭待发,那矮她一截的少年,用那双冷月般的星眸望着自己。
可她心中只有恨意,而此刻的怒恨达到了顶点,似要将她的理智与念想统统击碎。
她的夫君,她的挚爱,那是她心尖上的人啊!
他们竟敢那般诋毁他!
他们竟敢!
李霜月,心尖淌血,挖心锥骨不能言其心中痛。
云逸啊,你这个傻子,你用性命换来的便是今日这般结果吗!
世人诽你、辱你、谤你,而你以命换生的,不过是个怪物!
她紧抿着双唇,眼底迸发出一道极深的戾气。
突然,抬手狠狠的朝面前少年的脸上扇去。
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你、怎、么、不、去、死!”
她胸中恨意无边,喷薄而发,无边寒意。
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那因着某种癫狂的情绪,而显得诡谲嗓音,掷地有序的落入去少年的耳中。
少年微愕抬首,眼中瞳孔极轻的颤动了下。
那种浓烈的、炙热的杀意灼了他的眼,他便垂下了眸。
或许是他错了,是他存了妄念。
心底隐隐间,认为着母亲或因父亲因他而死,难以面对他。
可今日,他明明白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他,是没有心的。
十岁生辰之日,听到某个身为母亲的女人,对自己说‘你怎么不去死’这样的话语。
还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又可笑啊!
恶心的是,人世间的感情,果真是虚假又虚妄。
可笑的是,他竟还残存着丝这恶心的念头。
如今,这妄念终被打破,可奇怪的并没有任何的失落不适之感。
或许,他亦是没有心的。
当夜,云锦直直的平躺在床上,浅浅的闭着眼眸,并未睡着,他向来睡眠极浅亦睡得晚。
今夜窗外的月光很圆,月光皎洁。
清濯的月色,从沉沉的窗棂里,投射进来。
可空旷无甚装饰的屋内,大多被整排整排的书架矗立着,于是月色也难得照个痛快。
忽然,屋外响起沉沉的脚步声。
云锦侧耳听着,却并未有任何动作,便是那闭着的眼瞳都未动分毫。
门吱呀响了一下,接着是有人走了进来。
那施施然的脚步,云锦一听便知是谁。
李霜月,寻着那床帏,一步一沉的走了过去。
她面色,有些苍白,却又映衬出某种决绝。
那眼底眉梢,依旧擒满凛冽的冷,似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寒冰。
站在榻前,她低头望着睡着的少年。
此刻,从她这方看过去,是看不到那可怖的利痕的。
少年,所显露出来的面庞,清逸绝伦,是那种精致的出尘,让人望尘莫及。
她掀唇,扯动了下嘴角。
可惜了……
刹那间,她倏然出手。
两只已现苍老之姿的,枯瘦似干柴的手掌,死死的掐住床榻上少年的脖颈!
云锦嗖得一下,睁开双眸。
李霜月手劲之大,让他双瞳顷刻间充血。
他嘴唇被迫张开,像一条离开水濒临死亡的鱼,发出吓吓之声。
“去死吧!死吧,死了就好了!”
她口中喃喃自语,眼底那狠厉愈甚。
可眸面,却被月辉的余光映照出,那一层水波荡漾的莹莹之色。
但手下,仍死死紧箍住,不留一丝细缝。
云锦,以为他当是会随了她这举动的。
可心底深处,又冒出了那股浓烈的恶心感。
他向来厌恶这世间。
可这一刻,他心底涌现出无穷尽的张狂与怒戾,凭什么他要退却?
凭什么!
一股浓郁的压抑彻底释放出来,亦烧得他想要将这世界颠覆摧毁。
将一切他鄙夷的、恶心的通通捏碎!
他仿佛此刻才真正认清自我,他原以为他是寡淡的是冷漠的。
原来,他才是那个癫狂的、疯魔的。
他绷紧身躯猛烈的一计挥手,那力道蛮横如牛犊冲撞。
打得妇人双手陡然一松,那致命的桎梏瞬间消失。
紧接着,新鲜的空气,被大口大口的吸入。
李霜月死死的盯着他,少年回以一道阴厉戾眸。
少年寻常面上极少现出情绪来,今夜他情绪恣意喷涌而发。
似困兽冲笼,那疯狂狰狞的表象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暗夜苦寻。
突然,李霜月的嘴角又现一笑。
“呵呵,可怜人,都是可怜人……”她莫名道了这句后,转身就朝屋外走了。
云锦,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月色凉如水,他眼底的情绪仍在翻涌。
视线却定凝在那一处,肆意燃烧的长烛上……
云锦怔愣的站着,周身萦绕在一片森森冷冷的寂静中。
身旁横陈着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
他心间思潮纷乱,一派荒芜中,他仿佛再一次身处那书架矗立的屋室。
满地皆是晦暗不明的月辉,而他前方燃着跳跃的烛火。
“云锦——”
幽幽恍惚间,忽然有一道女子清泠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明明离得有些距离,可他分明听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