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了，不会不礼貌的。”

是江央的短信。

傅承紧紧捏着手机，手心都攥出了汗。

将屏幕摁黑，反反复复照着自己的脸，擦掉额角的汗滴，生怕自己哪里没收拾好，闹了笑话。

江央的母亲约他一起去给在病院的江老爷子买慰问花，傅承几乎是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就已经站在了和江母约好的地方等着。

虽然这位和蔼温柔的母亲绝对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之前和江央一起也有过交集，只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和这位家长身份的长辈独处，未免心里忐忑不安。

何况自己不会开车，还要江母亲自来接他，怎么听都好像很不礼貌的感觉，可是江央说没什么...那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小承为什么没有去学开车呢？”

女人朝他轻笑，弯弯的眼睛和江央几乎一模一样。

“我...我从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就去M留学了，错过了上学时候的时间呀，之后才发现成年人的生活里时间真的太少了，所以就一直没学，嘿嘿。”

傅承抬手摸摸后颈。

女人若有所思点点头，摸了摸他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的手背，像是安慰的意思。

“我听大概小央说过你的事情，自己一个人长大一定很辛苦吧，孩子。”

傅承垂下眼睫，清澈的眼睛里好像黯了黯。

他其实一直很避讳关于家庭的问题，除了妹妹是他心底最无法言说的痛外，他的父母更是他掩藏最深的裂痕。

“还好啦，总想着自己得争气，就不知不觉变得很努力了。”

傅承扬起嘴角，一瞬间的失神转瞬即逝。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过之后就不再提这个问题。

傅承观察到这辆车的内饰，几乎充满了毛绒绒的粉红色的小配饰，挂在前窗上的是一只穿着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兔子在翩翩起舞。

看来这位优雅的女士，其实是位很可爱的小女孩呢。

“我其实觉得单独约你出来不太厚道。毕竟我和楹楹的关系还没有这么亲近呢。”

女人的唇膏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看得到具体的晶莹颗粒。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央只是把楹楹当做了喜欢的妹妹，并不爱她，和她结婚也是迫于压力而已。”

“是吗？”傅承应声问道。

他好像一直没有思考过江央和他妻子的感情，甚至也确实自私地没为自己的出现感到过羞愧。

总是理所应当的觉得金楹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仔细想想，其实最无辜的应该是金楹才对...

但是如果真的要这样算，那他算什么呢？只是江央可悲的过去吗？

“小央爷爷是个古板的人，小央是为了不让爷爷担心才答应结婚的。哦，要记得我们这次去挑花也要挑插的传统一点，盛开一点的。”

前方是个红灯，女人掰着手指说道，“楹楹那孩子一直很喜欢小央，可是我总替她觉得可惜，嫁给了不喜欢自己的人。所以我其实是反对他们的婚姻的。”

“江央他，真的不喜欢金小姐吗？”

“当然啦，他看你和看楹楹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看楹楹的时候明明就只是在看妹妹，可惜楹楹看不出来，那个傻丫头。”

“嫁给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辛苦的。”

女人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前方的目光也变得深邃。

“可是没办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很辛苦的。”傅承看着左手上不那么鲜亮的纹身，喃喃道。

“小承，就算有再多的人不明白你坚持的意义，伯母也一定会理解你的。”

女人看向他的时候很坚定。

“爱情的信念很重要，跨越万千阻隔也要为爱付出的勇气更值得。”

“江央他是我的光，伯母，我从来没有这么自私过，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明知道我会毁了他的婚姻可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要见他，我太自私了...太恶劣了..”

傅承低下头，语气变得焦急。

“爱是没有对错的，孩子。”

女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这个孩子总是太瘦，让人看着都很心疼。

“你应该见过小锐吧，小央的哥哥，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女人虽然是微笑着，但是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我的父亲对我也很不好，更何况在被M深深影响的这里，贫民窟的女孩是份累赘，所以我被强制卖给了一个男人，那个时候我16岁。我被强奸，他们还试图用一个孩子拴住我的心，小锐就是这样出生的。”

“但是我可没妥协过，那个男人有遗传病，要定时吃药，我把他的药换成了杀老鼠的药...然后我就自由了，可是小锐他...我没办法带着一个婴儿逃跑...是我的错。”

女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憎恨不起来，唯一有的情感就是莫大的的愧疚。

特别是看见自己的儿子在完全没有她这个母亲参与的人生中，艰难长大，虽然颇有成就，可她心里只有道不尽的遗憾和抱歉。

“后来，我遇到了小央的爸爸，他对我很好很好，我其实知道他清楚我的遭遇，只是为了保护我，从来不会亲口提及而已。”

“然后我怀孕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他是有家庭有妻子的。我以为我又要被抛弃，甚至可能又要辜负一个小生命，但是他没有，他离了婚，来娶我，替我改了卑贱的身份，让我有新的脸面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我知道我的身份和存在并不道德，但是并不是像外面传的那样，原来的江夫人其实早就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我不清楚到底是谁提出的离婚，但我想我一定不算是破坏了他们婚姻的人。”

傅承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个故事他虽然大概明白，但当他亲耳听到时，仍旧觉得难过。

看似体面尊贵的人，居然也有那样令人伤心的经历。

“小央的爸爸，我先生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能够嫁给我爱的同时也是爱我的人，我真的很幸福。”

女人的眼睛太干净太干净了，满满的幸福就要悄悄从眼眶中遛出来了。

“所以小承，没必要执拗于对与错，爱情从来没有对错之分。我也希望我的宝贝小央可以永远幸福，所以伯母支持你们，也希望你们可以开开心心的。”

“只不过...”

女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低落，“我唯一觉得抱歉的，就是小锐，我这个母亲真是半点职责也没有做到。”

“没关系的伯母，祁哥不是个固执的人，他一定会理解您的苦心和无奈的，我相信他。”

傅承的笑容被阳光包围，暖洋洋的温柔自那双眼睛里跑出。

“谢谢你，小承。”

女人被他的笑容打动，眼眶里好像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柏油马路边上有很多行人，其中并不乏三四成行的一家人。

傅承的目光每每掠过他们，心底总会莫名的有些失落。

“其实，妹妹的事，伤害最大的可能也不只是我自己...”

傅承看着窗前那个穿着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兔子，有些出神。

“妹妹最后的脸上被划花了，我其实一直都不相信那是妹妹，总觉得有一天她还会出现在我面前再叫我声哥哥。当年抓到的那个凶手，没有偿命，爸妈一直在抗议，可能当时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动力就是给妹妹讨个公道吧。可是...”

手背上“吧嗒”掉下来几颗水滴，想到这件事总是会忍不住的鼻尖发酸。

“在去寄信的路上，一辆卡车它...失控了...撞上了...我爸我妈...他们...坐的哪辆出租车...就那么凑巧...”

傅承拼命忍着奔涌的泪水哽咽着，压抑在心底很多年的往事，本以为不必像曾经那么痛苦。

可席卷而来的回忆，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清晰的痛刻印在心底，原来一刻也不曾淡去。

女人将车缓缓停在路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

她难以想象，这个可怜的孩子是如何长大，如何将其这份痛苦封存在心底，还能像个天使那样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要剩下我呢...如果出事的人不是妹妹，是我...那爸妈就不会去艰难地诉讼...就不会遇到那天的事...都怪我...为什么会是我好好地活着呢？为什么...”

十指穿过发丝，心底的痛几乎令他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一遍遍地将刀尖扎入心底。

曾经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真的惧怕，太惧怕了，惧怕无能为力的自己，惧怕连替死都不能的自己。

“好了，孩子。”

女人揽过傅承的身子，拿下他纠缠的双手，轻轻拥抱他安抚着他起伏的后背。

这个孩子的痛苦难以承受，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来自位母亲的陪伴。

如何从这样痛苦的深渊中走出，如何仍旧以温柔待世，她根本难以想象这是个孩子应该承受的痛苦。

如果早些拥有温柔的开导，或者仅仅只是聆听和陪伴，在这个孩子心里，是否就不会留下这样沉重的创伤了呢？

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还将这一切都尘封的很完美，可能他所表现出的所有的温柔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热爱的证明。

“不需要责怪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无关，你需要做的就是带着已逝之人的心愿，过好自己的人生，好吗？”

如果有人早些对他说这些话，他会不会不必那么辛苦，不必如此负重前行。

“小承，你也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