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看起来很陌生。

傅承坐在床上，只披了一件衣服，胸前还是缠着纱布。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骨骼青筋很清晰，就像是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

左手无名指上的纹身有些泛黄，指尖触及江央的名字，摩挲着略有凸起的皮肤，心尖疼到窒息。

在他昏睡的时间里，江央对他说的话，一遍遍在脑中犹如幻灯片般不停地播放。想起那段视频，和江央厌恶至极的目光，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好脏。

一滴泪划过眼角，傅承抬头望着窗外站在树枝上的燕子，拥有与他截然相反的活力和生机。

如果有来生，就去做缕风，不会淤污缠身，不用畏惧被人厌弃。

“傅承先生，听说你醒啦。”

是Daniyyel的声音，敲了敲门走进来。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扯出个笑容看向Daniyyel。

“嗯，恢复的还不错。”

Daniyyel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又转身去看看身边的仪器。

“Dan。”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不用叫我我也在的。”

Daniyyel的笑容很少见的明媚。

“我到底是什么病，会治得好吗？”

明明是白天，傅承的眼睛里还是灰暗一片，甚至刻满了疲倦。

这样的不对劲被Daniyyel敏锐地捕捉，他坐在傅承床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傅承先生你想要治好吗？”

傅承眼含笑意，原来Daniyyel这样的人，也会关心别人。

“我想不想...如果是Dan你的话，我就算不想，你也有能力治好我吧。”

傅承的笑容渐渐隐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Daniyyel坐在床上，两脚交替地前后晃着。

“不知道想不想要痊愈。”

傅承垂眸，眼睫投下一从阴影，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有的时候，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虽然生病的时候很痛苦，毒瘾发作更痛苦，但是...”

“但是也知道自己不用再继续熬下去了，即使不知道这个期限还有多久，起码一定会解脱的。”

他看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就连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分一毫，可Daniyyel莫名的只觉得难过，心中像是被什么啃噬，奇痛无比。

“解脱？”

他愣愣地重复着傅承的话。

“对，解脱。”

“人生一趟不过二十几年，可我算是尝过所有的痛苦了，我可能真的累了。”

“Dan，为什么我的人生，看不到一点希望呢？就连一点点，都看不到。”

这不是傅承，躺在床上疲惫不堪的人，不是傅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Daniyyel只觉得害怕，很害怕很害怕下一秒傅承就会化作一缕风消逝在他眼前。

“傅承先生，你忘了江央吗？”

“...江央？”

“对！江央啊！”

Daniyyel慌忙点着头。

“江央......”

傅承喃喃地低声念着这个很好听的名字，眼泪突然掉在身上的被子上，吧嗒一声，像是摔碎的尸体。

“我不配。”

他抬起头，笑望着Daniyyel。

“傅承...”

Daniyyel愕然望着他，傅承眼里的落寞令他手足无措。

“我曾经那样契而不舍的追寻着的人，支撑我熬过很多个寒夜的人，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我其实不配。”

“那些努力都是感动了我自己而已，在他看来，一定很烦人吧，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面前的傅承好疲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死气沉沉，自己就好像在看着一炬逐渐熄灭的火把，残弱的火星还在跳动，可终究化成寂静的灰烬，他只能看着，除了看着，束手无策。

“不！我特意来找你，是要给你这个！”

Daniyyel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急忙摸索着身上，终于摸到张叠起来的信纸，强硬的塞进傅承手里。

“这是江央要我给你的东西！”

“江央？”

傅承看着手里的东西，顿了顿，问他。

Daniyyel忙不迭地点头，“你猜他去哪里找我的？没错！就是那家酒吧，你打架那家，不会不记得吧，傅承先生。”

不等他回答，Daniyyel就自顾自的说着，神情看起来很得意。

“我当时看到他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光鲜亮丽的江总，居然胡子都没有刮，眼睛通红通红的，看样子像是一整晚没睡。看到我就只顾着把这个给我，还非常认真的恳求我亲自交给你。”

听着Daniyyel的碎碎念，傅承始终盯着手中折叠起来的信纸，就算知道这是江央给他的，却还是迟迟不愿打开。

“他说什么了吗？”

傅承似乎有些出神。

“说什么...哦！他说他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的手机一直是关机，他很抱歉他说过的那些话，害怕你不愿意见他，所以把想说的话都写了下来。”

Daniyyel看着傅承这个模样，心中还是觉得不安，就算是提起江央，他还是这样木然。

“你现在要看吗？需不需要我出去？”

傅承摇了摇头，扬起个笑容，“不用了Dan，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好吗？”

Daniyyel闻言听话的点头，像是个专注的孩子。

犹豫了很久，傅承还是决定打开看看，就算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江央，可毕竟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属于江央的。

———

阿承，对不起。

你是否会认为因为这句话很可笑呢？我明白，无论多少句抱歉，都收不回我亲口道出的那些话。

我自私狂妄，又胆小怯懦。

我远不如外表那般潇洒从容，甚至每每面对你，我亦是自卑的，我无法做到如你那样爱的纯粹又无畏。

我爱你，这份爱却搏不过我的骄傲。

就像那晚你的告白，面对那样多双的眼睛，我惧怕，怕我的骄傲被践踏，怕我被认为是异类。所以难以自控地大声斥责你，将自己洗脱的干干净净，却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这一路走来，是踩着很多人的人生，可是阿承，我从不觉得对不起谁，唯独你，是我如何弥补偿还，都无法还清的债。

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卑劣自私，堂而皇之将一切归咎于别的任何人，而始终深爱我的你，为了我可以倾其所有的你，却一直是我伤害最甚的人。

阿承，对不起，我爱你。

我知道这份爱意从来都不被允许，我不奢求我们可以牵手走在阳光下，我只愿今后的每天都永远有你在身边。

我无法苟求你的原谅，只想用从此以后的人生弥补你。

阿承，我一无所有淤秽满身，唯有颗心剔透磊落，这颗心属于我的少年，属于我的爱人，属于我的阿承。

阿承，我爱你，我需要你，你还愿意再陪伴在我身边吗？

这次，以爱人的身份。

————————————江央